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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绰越发得意,见四下无人阻拦,拨开遮掩的树丛,顺着花香而去。

见眼前此景,萧绰呆愣在原地不动。萧绰眼中除尽奢靡再无他用的皇宫,竟有这样一番景象:一处华贵的织金宮帐前,有一方不大不小的土地,深红浅粉的花朵儿盈盈挺立,其间点缀片片嫩绿的叶瓣,好似一个个骄傲的俏美人,却都安静地绽放自己的美丽,不相攀比。

黄昏的清风丝丝缕缕,携花蜜带花香的缠绕在萧绰周身。

她贪婪地嗅着这香气,香郁却不甜腻。萧绰仅是驻足花海的远处,嘴角噙一丝笑意,眼微阖,张开双臂,花香绕身,仿若置身花海,如同化身成花中仙子。

萧绰睁眼欢喜地向花朵儿跑去。她提起裙摆,俯下身,爱怜地抚摸着风中摇摇欲坠的花朵,眼睛逐渐弯成月牙儿状,欣喜无比,对着花儿道:“你们是牡丹吗?汉人诗言:‘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你们如此美丽,可是打动了本小姐的芳心啊!”萧绰流利地用契丹语和汉语交替的说着,更是陶醉,小脸都快埋入花丛中了。

“此花名为芍药,并非是牡丹。”一掷地有声,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萧绰着实被吓了一跳,惊得坐到了地上,手一松,花儿颤了几颤,抖落了瓣儿上的水珠,仍在原地孤傲独立。

萧绰猛地回头一瞧,一年轻男子着青白长袍,腰系金玉腰带,系有价值不菲的玉坠。他俯身在花海旁,剑眉低垂,旁若无人,手执小铲侍弄着花儿。他身带贵族之气,更透着不染凡尘的干净,残阳的余晖碎碎的散落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散落在他的修长的手指,仿佛眼前的美景是他指尖开出的花海。

萧绰便这般痴痴地望着他,好似看不尽的透着古墨香的画卷。

男子轻笑出声,打破了平静,“小丫头,听你谈吐不凡,竟懂得汉人的诗词,怎么却认不得这花仙芍药呢?”他似乎有意调笑萧绰。

萧绰听到这话,回了神,使劲眨了眨眼睛,气鼓鼓的走到男子身侧,蹲在他身旁,“花仙?咳,你怎知我不识?‘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男女互赠芍药传达情意,诗经我也懂得!”说罢萧绰扬了扬下巴,撇撇嘴。

自幼时萧思温便请了汉族和契丹族中有名望的师傅教授她们姐妹,萧绰又是最为聪慧的一个,此刻得意的卖弄起来。

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头微偏,萧绰分明瞧见他清澈的眸子中有自己的容貌,对视片刻,自觉红云飞上脸颊的萧绰猛然起身,纤纤玉指指着男子,嗔怒道,“你,你这个小侍从,宫里没有教导过你,非礼勿视吗!你怎敢直视本小姐!”

男子一怔,轻笑几声,原来这小姑娘将他错认为宫人了。他摇摇头,毫不在意的模样,接着铲弄泥土,拿起水壶,仔细的浇灌着。

萧绰见他不理睬自己,便又俯下身子,双手撑着下巴,灵动的双眸盯着男子,满是好奇,“你是花奴吗?这芍药的主人是谁啊?难道是你?不不不,小内侍怎么可能随意种花!不过我确是喜爱这芍药呢!”她也不像是向男子发问的样子,一个人絮絮叨叨许久。

“小丫头,你懂汉人的诗词,却不懂得这芍药的好。现下是五月,正是芍药盛放的好时节。它可是五月的花神,你可知这名号是从何而来?”

男子忙完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拍拍双手,拂了拂长袍,大步流星走到宮帐处,斜倚在朱漆柱上,目光淡淡扫过萧绰,扫过那片孤傲的芍药,转而昂首望着天边火红的云霞。

萧绰也随着他来到宮帐外,只那般好奇瞧着他,“是如何得来的?”

男子斜睨了她一眼,双眸含笑,如白日正午的骄阳般闪耀,直晃的萧绰眨了眨眼,睫毛如旋舞的蝶儿翻飞。

男子瞧着这般孩子心性的萧绰,不由得想伸手轻抚她的睫毛,当然他没有如此。

他朗声笑道:“你可知唐朝昏君明皇?他时常与爱妃杨氏在御花园纵情享乐,赏玩奇花。有一老者名曰宋单父,擅养芍药,奉诏入宫种植芍药,且须在牡丹花谢时芍药绽放,恰逢该年寒气凝重,芍药久久不开,单父将有性命之危,芍药仙子为感念老者灌溉之恩,合力施法使花怒放。然而…”

此时,宮帐内响起三声敲击小鼓之声,男子停在此处,萧绰急忙追问:“然而怎么?那昏君仍不放过他吗?”

男子也不继续讲下去,反而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

萧绰语速极快,“我是燕燕,哥哥,你快接着讲给我听啊!”萧绰佯装撒娇,抓着男子的衣袖摇了摇。

男子捋了捋萧绰散落的鬓发,微微躬身,温煦的笑着:“燕燕,哥哥有事要去做,若来日你还能再见我,我便将芍药的传说讲与你听。”

萧绰默不作声,失望之色全然表露在脸上。

男子也不再多做分辨,径直走向芍药花处,摘下几枝饱满美艳的芍药花递给萧绰,温声嘱咐:“小姑娘要有爱花之心才好。”瞧见萧绰低垂着头,他略顿了顿,“我大辽的女子断不会如此扭捏,燕燕你说呢?”

萧绰垂首片刻,扬起头来,紧握着芍药花,一脸真诚和坚定,“我才不会那般,哥哥你定要记得,下次见面给我讲完这故事,万万不可忘了燕燕!”说到后面声音高了几分。

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越发觉得萧绰真诚的模样讨人喜爱,正欲答允她,只见她转身便跑开了,男子望着双手握花的小小身影消失在葱郁的树丛中,双眉蹙起,神情复杂,有留恋,有羡慕,有不解。

这男子立于花丛边,高声道:“七良,准备赴宫宴。”

宮帐中跑出一小侍从,躬身向男子行礼,“王爷,您可知那女娃是何人,是否怀有不善之意?朝中毕竟还有…”

男子听到侍从女里议论萧绰的不好,脑海中浮现萧绰清秀的模样,便不耐烦地摆摆手,大步向前走,“你如今竟也管起本王的事来了!”

原来他便是变乱中死去的世宗的嫡亲皇子,当今圣上穆宗的侄子,晋王爷耶律贤是也。

远处天际朵朵绵云羞红了脸,缠绵成一片,如黄昏时分的情人偎依在一处默默相守,西落的残阳似耗尽全部气力,散发出今日最后的光芒,金黄色薄纱般笼罩着这簇簇含情的芍药花。

萧绰小跑着穿过树丛,回首望着树丛掩映着的点点嫣红,不免心中一阵失落,她垂首瞧着手中的芍药,耳边回荡着男子温润的声音,忽然想起她还不晓得那哥哥姓甚名谁,日后将如何寻他。萧绰心中不由得懊恼自己糊涂。

夕阳全然坠了下去,朗月疏星,夜风阵阵。

萧绰这才想起宫宴这回事,连忙顺着母亲在马车上向她描述的路线摸索去。她边走边恼着,偌大的皇宫沿路竟没有内侍。她如何得知喜好奢靡的皇上,千百个宫人都伺候不过来。直到隐约听到有些许宫廷奏乐声传来,她大喜,向那方向走去。

“燕燕!”萧绰听到有人唤她小字便停下向四周望。

“燕燕!总算找到你了!”一约摸二十多岁的男子向萧绰跑来,他身着藏青色长袍,疙瘩襻扣,腰间束以浅青色腰带,高出箫音音一个头,没有草原人的狂野,多了几分儒雅。

萧绰看到他后欣喜地扑进他怀中,“德让哥哥!你怎么来找我?”

韩德让亦是宠溺的拍了拍萧绰的肩膀,“我也是随父亲进宫赴宴,萧伯父唤我来寻你,让我告诉你宫中不可久留,你母亲在马车上等你回府。”

萧绰一脸疑惑,却也懒得多问,却任由着信任的韩德让领着去了宫门口。

一边走着韩德让询问着萧绰又溜去了哪里,萧绰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顾左右而言他的望着天际的流云,冲着韩德让粲然一笑,韩德让总是对这样的萧绰毫无招架之力,无奈摇摇头,回之一笑,便不再多问。

宫门口,韩德让嘱咐了她几句,便又进宫去。萧绰望着宫门,长叹一口气,她把玩着手中的芍药,仰头只见月色清冷,她心中想:种芍药的哥哥,会有多久才能再见到你?

萧绰踏上了萧府的马车。

芍药花开得那样盛,一簇簇一团团,盛放如燕燕之娇颜。

初遇那般美丽,只一眼仿佛已瞧见了执手相伴的余生,奈何前路多风雨,这便是注定了要以生死血泪来求取一世的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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