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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溪像是没有听懂,问:“怎么了?”
朱怀镜在床沿坐下,说:“屋子怎么搞得这么乱?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堆在屋中间干什么?”
李明溪脸红了,说:“怀镜,你平常老是叫我疯子,我只怕是要疯了。这一段我莫名其妙地胆怯,不管白天晚上,走路时总觉得脚后跟儿拖着一股冷风,叫我不寒而栗。尤其是晚上,总是噩梦不断。每天晚上都梦见有些凶神恶煞的人破墙而入。真的怀镜,我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
李明溪倦怠的面容、畏怯的眼神、低沉的语调,很有感染力,朱怀镜感觉身上冷飕飕地麻了一阵。但他不想让自己的感动流露出来,反而笑了,说:“你能够说自己快疯了,说明你不会疯的。怎么回事?是不是这次画展发了财,担心有人打劫?”
李明溪脑袋晃动着,看不出是摇头还是点头。他双手抱着肩,给人冬天的感觉。可时令早已是夏天了。
朱怀镜见他这样子,连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了,正经说:“你这回真的发了,可以考虑买套房子,娶个老婆。你一个人过日子,不是个话。”
李明溪这时蹲在一个角落里了,仍旧双手抱着肩,像是很冷。他就这么蹲在那里,两眼直勾勾的,听着朱怀镜说话。突然,李明溪猛地回头望了身后一眼,像发现背后有一条蛇或别的什么吓人的东西,忙站了起来,回到屋子中间来了。朱怀镜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对着个空屋子说话,这疯子根本就不在听,而是沉溺在他自己那恐惧的狂想里。朱怀镜心想这李明溪只怕真的会疯,不禁心生怜悯了。“明溪,我不知你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害怕?要是担心你的那些宝贝画叫人打劫,可不可由我替你保管?”朱怀镜觉得自己这话很真诚。
说到画,李明溪眼睛亮了一下,可这光亮只像流星一样稍纵即逝。他叹了一声,说:“我发现我脑子只怕是有问题了。就说画,有时我把它看成命根子似的,几乎不能容忍别人碰它。可过了一会儿,我又会觉得它不过就是一张纸上涂了些脏兮兮的颜色。所谓艺术,只是人们意念中虚幻的景象。这大概同人们吸毒之后的感觉一样。总是这样,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成天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很折磨人。”
如果真像李明溪所说,朱怀镜就拿不准这人此时此刻是清醒还是糊涂了。不过他知道同李明溪说话,该怎样就怎样,绕再多的弯子都没有意义,何况他现在已是似疯非疯了。这么一想,朱怀镜就直截了当地问:“明溪,你那幅《寒林图》硬是不肯脱手?有人想买哩!”
李明溪把头重重地摇着,像是里面钻进了许多蚂蚁。他摇了半天头,才说:“我就不明白那画真的值得那么多钱!天底下的人只怕都有病了。你不用说谁想买了,你要的话,拿去吧。”
朱怀镜没想到李明溪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画送给他,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意识到这人只怕是快疯了。又怕他一会儿清醒过来反悔,忙问:“那画在哪里?”
李明溪把手懒懒地抬了一下,就没精打采了。朱怀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打开书柜下面的门,见里面放着些画。这些宝贝就这么胡乱堆着,朱怀镜感到十分可惜。他翻了一会儿,才翻到那幅《寒林图》。他把画拿在手里,面对一摊烂泥般的李明溪,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可李明溪两眼茫然,似乎身处另一个世界。见这景况,朱怀镜客气话都顾不上说,只拍拍李明溪的肩,叫他好好休息,就告辞了。出了门,朱怀镜左右两手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他右手拿着《寒林图》,感觉自己简直是握着当代中国美术史的一部分。他想,因为吴居一的缘故,这幅《寒林图》注定会载入中国当代美术史的。而围绕这幅画发生的故事,只要文人们稍加敷衍,就会很具传奇色彩。他的左手因为刚才拍了李明溪的肩,碰着了那暴露而冷硬的肩胛骨,就像触摸到了骷髅,叫他很不舒服。他禁不住勾拢几个指头在掌心擦了擦,想摆脱这种不祥的感觉。
朱怀镜开着车往回赶。他已忘记了李明溪那死硬的肩胛骨,心里只为《寒林图》兴奋。这画太珍贵了,目前已值二十八万人民币啊!美院这一带比较安静,晚上更显清幽了。过往车辆很少,公路两旁的民居掩映在林荫里,窗口的灯光柔和而温馨。朱怀镜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番宁静,兴奋的情绪在他的脑海里汹涌着。突然,朱怀镜两眼一亮,脑子一震,感觉几乎进入了另一重天地。原来,他驾车拐了一个弯,前面就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的大街了。离街口还有几百米,朱怀镜把车靠边停了下来。眼前熙熙攘攘的景况,竟叫他感到无比落寞。真是莫名其妙!这么神经兮兮的,是不是受了李明溪的感染?他想放松自己,便使劲地摇头,大笑着自嘲。别这么小家子气!别这么神经病!可他的自嘲并不奏效,落寞的心境里又增添了几分惆怅。在他眼里,前面夜总会和酒楼的霓虹灯将大红大紫演绎成一种叫人绝望的凄艳。他感觉鼻子里面有些发酸,似乎眼泪快流下来了。可他的眼睛只是随着鼻子里的那阵酸楚微微地热了一下,流不出一滴泪水。刚才在李明溪那里,那疯子的情绪真的感染了他,他十分同情这位朋友,可他却用玩笑掩饰了。这世界,没有真诚的却在假扮真诚,有真诚的却要掩饰真诚。
朱怀镜独自感叹了好一会儿,直到真的认为自己很可笑了,才开车继续赶路。他将车顶前方的小镜子扳下来,对着镜子扮出一副老成而严肃的脸。他确信这副面孔同他熟悉的那些面孔摆在一起,人们看不出什么区别的。
进了**大院,朱怀镜看看手表,才八点多。还早,干脆把画送到柳秘书长家里去算了。他先把车子停进车库,再往柳秘书长家里去。路过办公楼,见皮市长的办公室亮着灯光。朱怀镜猛然有一阵尿急的感觉,双腿发僵,肛门紧缩,背上生汗。心想,这画为什么要送给柳子风呢?怎么不可以送给皮市长?朱怀镜忙去自己办公室,取了打印好了的皮市长论文,拿着画去皮市长办公室。上了楼,又担心柳秘书长是不是也同皮市长在一块儿。他便回头看了看柳秘书长的办公室,黑着灯。他猜想柳秘书长没有来,要不然他的办公室也会亮着灯的。
果然只有皮市长一个人在办公室批阅文件。见朱怀镜敲门进去,皮市长抬头招呼一声:“怀镜,有什么事?”仍旧低头看文件。
朱怀镜回道:“按您的指示,给《荆都日报》写了篇文章,送给您审阅。”
皮市长抬头望着朱怀镜,笑道:“我就不看了吧。你起草的,我放心。”他话是这么说,手却伸了过来。
朱怀镜便把文章递了上去,说:“还是请皮市长过过目,不然我心里没有底。”
皮市长接过文章就准备低头了。朱怀镜知道,皮市长一低头,他就得告辞。他便没等皮市长把头低下去,抢着说:“皮市长,还有个事要向您汇报。这回商品交易会上,日本商人出高价都没有买走的那幅《寒林图》,李明溪先生送给我了。我说太昂贵了,受之有愧,李先生却说情义无价,叫我拿来。我和李先生是很好的朋友。拿回来以后,我想我哪配受这么好的东西,还是送给皮市长您吧。”
皮市长的头果然低不下去了,而是枕在高高的皮靠背上,朗声笑道:“怀镜会说话,怀镜会说话。”
朱怀镜便把画小心打开,让皮市长再欣赏一会儿,又徐徐卷了起来,放在皮市长的桌上。皮市长微笑着点点头,说:“就是吴居一的名字值钱啊!”朱怀镜忙说是是,心里却为李明溪叫冤枉。皮市长关于这幅画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说了,而是扯到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朱怀镜知道皮市长关于工作上的事也是随便说说的,为的只是避开老是谈论那幅画。因为那画目前毕竟值二十八万,说多了难免尴尬。朱怀镜对皮市长随便说的工作上的事很认真地回答了几句,说尽快落实皮市长的指示,不再打搅了。
朱怀镜回到自己办公室,给柳秘书长挂了电话,说刚从李明溪那里回来。不巧,那幅画已经被人买走了。李明溪不肯说是谁买走的,也不愿说卖价多少,说是买画的人交代过了。柳秘书长只说没关系的,辛苦你了。朱怀镜听得出,柳秘书长语气平淡,却无限遗憾。
回到家里,香妹倒了水让他洗了洗脸。这些天有些累,他想早些睡了。刚睡下,李明溪打电话来了:“喂,我说,那画你要好好收藏啊。”
朱怀镜一听就知道李明溪这会儿清醒了,一定很后悔。他想,让李明溪以为这画还在他手里,说不定这疯子哪天就会要回去的。他想让李明溪死了这条心,就说:“我说过是有人想要买这幅画,你偏说不要钱,送给我。是谁要你知道吗?是皮市长。这画已经挂在皮市长书房里了。”
李明溪“啊”了一声,说:“他要?就是怀着不亦乐乎的心情的皮市长?天哪,那幅画简直明珠暗投了。”
朱怀镜便骂李明溪:“你别狂妄了,你总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次你要是没有皮市长和柳秘书长的关心,办得了画展?你红得了?中国的事情,做什么都得加强领导,你不服不行!”
两人在电话里打了一阵嘴巴仗,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放了电话。他俩平时的争论仅仅只是为了争论,图个嘴巴快活。
香妹听出些名堂,就问是什么宝贝,这么值钱。朱怀镜便告诉了香妹,惹得香妹啧啧了好半天。香妹的啧啧声让朱怀镜猛然间想到为什么不把这画留下来自己收藏着呢?这画现在就价值不菲,今后还会升值。可自己根本想都没想过要自己留下来,只一门心思想着送人。可见自己到底是个奴才性格!这么一想,朱怀镜内心十分羞愧,没有一丝睡意了。
朱怀镜现在每天的日程都排得很紧。一大早,他得开车接玉琴一道去工人文化宫练网球。这是朱怀镜的主意。他对玉琴说,要提高生活质量,每天搞些运动。而天天打保龄球,的确又太奢侈了,就打网球吧。玉琴欣然同意了。朱怀镜内心却是另一番打算。因为皮市长最近也迷上网球了,每天清早都去南天体育馆打一会儿。朱怀镜想让自己网球技术提高了以后,再去南天打,好陪皮市长玩。所以暂时就去工人文化宫。不过那里虽说是工人文化宫,真正去玩的只怕没有多少工人。工人们正愁着下岗哩,有谁天天跑去打网球?朱怀镜白天当然坚持工作,把事情办得市长和秘书长们十分满意。柳秘书长在干部大会上多次强调,办公厅的工作做得好不好,就是看领导满意不满意。晚上,朱怀镜要么陪皮市长打牌,要么同皮杰、裴大年、黄达洪、宋达清他们吃饭、喝茶、打保龄球。晚上的活动玉琴不一定都参加,场合适宜她就去。朱怀镜感觉白天的工作都是很日常的,没什么真趣,有意义的生活是在八小时以外。难怪《红楼梦》里写的尽是些喝酒、吟诗、过生日的事。贾政他们都当着官,对他们的公务活动,书上往往一句话就交代了,要么是“贾政才下衙门,正向贾琏问起拿车之事”,要么是“却说贾政自从在工部掌印,家中人尽有发财的”。
转眼到了七月份,一场大洪水再次席卷了荆都市的几个地市。若有地区受灾严重,而乌县的灾害又说是百年不遇。整个抗洪救灾工作持续了二十多天。洪水退去后,市**号召全市人民迅速投入灾后恢复和生产自救。乌县的张天奇最会出经验,一边部署全县人民修复水毁工程,他们的成功做法就一边在《荆都日报》上登载出来了。皮市长本来就赏识张天奇,他便亲自带领有关部门的领导去乌县视察工作。最近,市里的领导总是频繁地去乌县,当然是冲着那里的种种经验去的。可是懂得官场套路的人心里明白,张天奇快要升官了。因为市里领导走马灯似的去乌县,为的是给张天奇的提拔制造舆论氛围。有人说张天奇将任若有地委副书记,有人却说他会去当副专员。朱怀镜知道内幕,但不是很知心的人问起,他总是三缄其口。这次去乌县本来没朱怀镜的事,但皮市长知道他是乌县人,也带上了他。
皮市长这次下去与以往不同。他说,大灾刚过,满目黄汤,群众生活十分困难。我们要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不要把排场搞得张张扬扬的。他指示各单位都不得自带小车,一律坐**的大客车去。可**大客车是国产的,没有空调,大热天的,有些部门的领导年纪大了,坐着受不了。柳秘书长就指示行政处长韩长兴去工商银行借了一辆日本产大客车。所以这次皮市长下去真的是轻车简从了。只有一辆警车在前面开道,后面是一辆新闻采访车。警车还是要的,不然路上的安全没有保障。新闻采访车也是要的,因为把领导的指示通过新闻播出去也是指导工作的方法,并不是有人理解的那样只是为了上镜头。
朱怀镜同方明远没有坐前面的警车,也坐在了大客车里。只是他俩是年轻些的人,就坐在最后面。警车里只坐了皮市长的警卫瞿继朋。陈雁也没有坐后面的采访车,因只有她一位女士,大家就让她坐在前面皮市长的身边。上车后,大家说笑一会儿,就说到国产汽车和进口汽车的质量问题,感叹中国汽车业的前途。一听说这汽车是**向工商银行借的,就引起了有些部门领导的感慨。工商银行的李行长也在场,可水利局的郭局长却并不避讳,也不怕皮市长听了不高兴,说:“皮市长,**的汽车不如银行的,这说明个问题。当然,我不是说我们市**怎么、我们工商银行怎么。我是说,目前这种体制决定了**权力集中不够,部门分权太多。”
郭局长尽管说得很方法,也不无道理,可他这话一说,本来轻松的场面,骤然间不是个味道了。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几乎可以让人听见汽车空调的声音。所有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等着谁说些什么冲淡气氛。皮市长回头笑了笑,说:“老郭说得很有道理。我认为,现行体制的确需要改革,但部门的同志也需要转变一个观念,那就是,自己就是**的一部分。我曾经批评过一位部门领导,他总是喜欢说你们**你们**,好像他那个部门就不是**部门。**是什么?**难道就是我们几个市领导?**是由**单位组成的。体制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不能等到体制全部理顺之后才服从**统一号召。所以,我经常强调一个观点,那就是,在体制转轨时期尤其要强调纪律,步调一致。”
大家这才放松些,都说皮市长说得对。其实就是这些人有时只顾部门利益,不听**打招呼。大家说话是漫谈式的,说着说着就说到痞话去了。因为都是一定层次的领导,说什么都很随便。又因为车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女士,大家说痞话的劲头更足,一个比一个野。郭局长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让皮市长脸上不好过了,也叫在座的各位同人不好意思,就有意显得轻松些,讲了个笑话。他说有位考古学家对儿媳妇有那意思。儿媳妇向婆婆诉苦,婆婆想了个主意,如此如此交代了儿媳。有天,考古学家的儿子出差去了,婆婆回娘家去了。晚上,儿媳妇就故作风情,暗示公公晚上去她那里。晚上黑灯瞎火,公公兴冲冲地摸了进去,二人干了起来。考古学家边干边喜滋滋地感叹,说嫩一点味道硬是不一样。突然,房里的灯亮了,原来是自己的老婆躺在下面。老婆朝考古学家扇了一耳巴子,说,亏你还是考古学家,明明年代早了二十多年都考证不出!顿时满堂大笑。皮市长听了,笑着批评人,叫大家只准说到床沿下面,裤带上面。他这一说,立即就有人把他这话概括为关于痞话的一上一下原则。一上一下,不言自明,大家都笑了,说这是今天诞生的经典笑话,又说皮市长极大地丰富了民间口头文学宝库。
按平常惯例,若有地委、行署领导应到地区边界迎接皮市长,乌县领导应到县界迎接。但皮市长吩咐说一切从简,不要搞这些繁文缛节。于是,地县都免了例行的规矩。皮市长一行赶到乌县已是上午十一点钟,他们没有按县里的安排先去宾馆休息,直接去了修复水毁工程的工地。若有地委书记吴之人和张天奇早已迎候在那里了。这是乌水河被冲垮的一段堤防,远远地就见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皮市长见了这场面,十分满意,兴致勃勃地走向劳动着的群众。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挑着一担土,颤巍巍的。皮市长见了,忙上前问老太太:“老人家,您好啊!您这么大年纪了,也来参加修复堤防?”老太太却只是不停点头鞠躬,连声说:“人民**好,各位领导好!”皮市长接过老太太的担子,亲自挑了一担土。张天奇忙交代身边县里的同志,请他们招呼老太太回去休息。立即就有人搀着老太太走了。老太太却不肯走,用力地想挣脱。朱怀镜在后背见了整个过程,心里为张天奇捏了一把汗。原来,这老太太是乌县城里有名的夏疯子。朱怀镜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这老太太就是个疯子了,成天在城里晃荡,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她同你说话,头两三句像清白人,说上几句就乱七八糟了。城里人逢上做红白喜事,最怕夏疯子来搅和,见她来了就一边好言相劝,一边派人飞快地去叫她自家人来领她回去。刚才皮市长向夏疯子亲切问候时,朱怀镜注意到张天奇的脸色几乎发白了。幸好皮市长没时间同夏疯子多聊,只听到了她的两句清白话。皮市长挑了一担土,在场的厅局长们谁也不敢袖手旁观,也纷纷接过群众的担子,每人挑了一担。然后,皮市长走到群众中间,举手致意,说:“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市委、市**,向你们表示慰问!我高兴地看到,乌县的群众不怕苦,不畏难,充满了战斗信心。工地上年龄小的有十几岁的中学生,年龄大的有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令我十分感动,也让我很受教育。我相信,有各级党委、**的正确领导,有我们实干苦干的广大群众,我们一定能够战胜困难,恢复生产,重建幸福的家园!”陈雁和她的同事则扛着摄像机,随着皮市长前后跑着。
皮市长视察完了工地,已是中午一点多了。驱车进城,只见街道整洁,市面如常,没有水灾的痕迹。皮市长非常满意,回头对坐在后面的张天奇说:“很好啊,大灾过后不见灾,说明你们工作做得到位。旧社会,每逢大灾,人民便流离失所,面呈饥色,甚至饿殍遍野。”
回到宾馆,皮市长进房间稍事洗漱,就去餐厅就餐。皮市长见上了白酒,马上皱了眉头,说:“天奇同志,我们不能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啊!”张天奇忙叫人撤了白酒。不喝酒吃饭就干脆多了,一会儿就散了席。
皮市长的房间是二楼的一间大套房,旁边就是会议室。隔着会议室,这边就是一排双人间。朱怀镜和方明远被安排在会议室这一边的头一间,为的是离皮市长近些,好随叫随到。来的只有陈雁一位女士,被安排在楼下,一个人住了一间双人间。方明远四处察看了一下,和朱怀镜说:“陈雁一个女同志住在下面不太妥,不如我俩同她对换一下,让她住上来。”朱怀镜会意,说这样合适些。方明远把这事几分钟就办好了。陈雁提着行李上来,客气道:“那就委屈你们二位了。”方明远玩笑说:“别客气,照顾女士可是男人的美德啊!皮市长要是打电话找我们,你就告诉他我们的房号吧。他这会儿正休息,我就不告诉他了。”
皮市长中午只休息了个把小时,下午听取乌县关于这次洪灾的汇报。县里是张天奇为主汇报,自然是汇报连续不断的几次大的降雨过程,降雨量达到多少毫米,乌水河水位达到多少米,超过历史最高水位多少,全县淹没或冲毁农田、房屋、堤防、公路、桥梁及农田基础设施多少,死难群众多少,直接经济损失总计多少,最后请求市**解决专项救灾款、救灾粮、救灾化肥等等多少。接着,部门的同志发表意见,说的都是原则话,他们都等着皮市长最后拍板。县里和市直部门的同志都说了,皮市长这才说,当然在新闻报道上会称作皮市长发表重要讲话。皮市长首先充分肯定了乌县县委、县**在大灾面前显示出的坚强有力的领导,再是高度赞赏乌县各级各部门在大灾面前体现出的相互支持、紧密配合的精神,最后指出全县人民在大灾面前表现出了艰苦奋斗、团结实干的精神。讲到人民群众,皮市长声情并茂:“我们的群众太好了!同志们!我们的群众觉悟真高!同志们!在工地上,我亲眼见到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也在那里参加劳动,我问她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也上工地了,这位老太太没有豪言壮语,只是一句话,人民**好,各位领导好。多么朴实的群众,多么自觉的人民!我们相信,有这样的好群众,什么困难也难不倒我们!”
但下面人感兴趣的并不是皮市长的这番表扬,尽管这是重要讲话。他们关注的只是皮市长说完这些话之后的干货。于是,张天奇他们全神贯注地听着皮市长拍板,解决救灾款、救灾粮、救灾化肥若干。皮市长边拍板边点着有关部门领导的名字,请他们负责落实到位。皮市长说完,张天奇带领县里的同志热情鼓掌,感谢市**的亲切关怀。朱怀镜知道,皮市长拍板的这些救灾钱物能够兑现多少,还得看县里怎么办事。如果以为这是皮市长拍的板,如同钉子钉的还拐了弯,部门肯定照办,那就错了。不过现在早没这样不见世面的基层领导了,他们马上会跑相应的部门。尽管皮市长是点着这些部门领导的名拍的板,县里的领导还得挨家儿去拜他们的码头,不然事情不好办。部门办事有部门的套路,给你办他们可以讲出一千条理由,不给你办他们可以讲出一万条理由。
散完会,就是晚饭时间了。皮市长先去房间洗漱。张天奇跑到朱怀镜和方明远房间,说:“请二位帮忙,我们一起去请示一下皮市长,今天晚上是不是上些白酒。有几位老局长我是知道的,每餐不喝几口眼睛都睁不开。又是晚上,喝点也不妨吧。”朱怀镜和方明远都只是笑笑,同他一道上楼去。敲门进去,皮市长刚从卫生间出来。张天奇小心地把上白酒的意思说了,那样子像是生怕皮市长批评。其实他心里并没有那么怕,只是为了衬托皮市长的清正廉洁。皮市长果然就微笑着批评人了,说:“天奇同志,大灾当前,百事从简。”张天奇继续请示:“各位领导跑了一天,很辛苦。不多摆吧,每桌只一瓶白酒。”皮市长笑笑,说:“天奇啊,我硬是磨不过你。好吧,只能一瓶。”看看时间,应下去吃饭了,张天奇就请皮市长去用餐。
入了席,皮市长见上的是湖南名酒酒鬼酒,脸色严肃起来。张天奇见了,知道皮市长是怪酒太高档了,却只作糊涂,无话找话说:“只一瓶,就一瓶。”皮市长说:“把这酒撤了,上你们自己的酒不是很好吗?”张天奇口上这个这个几句,就叫宾馆经理换乌县产的乌水春酒。朱怀镜听说换乌水春,立即没有胃口。那酒质量太差了,喝过之后口干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