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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7[第七十章女医]第二天晌午刚过,接了钱宁回报的丁寿风风火火赶赴东厂。
有困难,找刘瑾。
这已是丁二爷的思维定式,起码到如今为止,丁寿还未发现这老太监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寿哥儿,恭喜高升啊。”未到二堂便遇见了丘、谷二人,如同一尊弥勒佛般的谷大用老远便开口恭贺。
“公公就别拿小子开心了。”丁寿满是苦色,顺手揉了揉因为某些原因还在发酸的下颚,道:“督公老人家可在?”
丘聚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应是午睡方醒,正在听曲解闷。”
“随咱家来。”谷大用招了招手,笑道:“我二人正好无事,便引你过去。”
“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
才到刘瑾休息院落,便听得房内一阵小曲清唱之声,唱词是前朝的《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曲调委婉多情,嗓音轻柔妩媚,将这满是心腹事的丁二爷听得陶醉入神,险些忘了来此何干。
“不想督公戏班内还有如此唱功的伶人,比我府中贻青二人强多了,待会若是请讨,督公可会割爱?”丁二不愧是个心大的,前事未了,如今便想着如何丰富自己在大明的精神文化生活了。
丘、谷二人闻言面色古怪,丘聚嘴角浮起一丝嘲意,谷大用则捏着嗓子来了一句同是出自《救风尘》的念白:则教你怎生消受……“老谷啊,在外面蹭戏也就罢了,怎么还唱上了,败兴啊。”刘瑾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语意带了几分调笑。
三人不再耽搁,齐齐进屋,让丁寿称奇的是屋内仅有半卧在罗汉床上的刘瑾和侍立一旁的白少川。
身着贴里的刘瑾翻身而起,白少川取了外袍为他披上,刘瑾对着四处寻摸的丁寿道:“寿哥儿,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谷大用捏着兰花指掩唇偷笑,道:“寿哥儿正琢磨督公何处金屋藏娇,惦记着要您老割爱相送呢。”
“金屋藏娇?”刘瑾微微讶异,笑道:“看上了那个丫头了,说吧,反正咱家也用不上。”
丘聚寻了一处自顾坐下,道:“他想要方才唱曲的。”
正半跪在刘瑾身前整理腰带的白少川剑眉一挑,没有说话。
刘瑾则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川,寿哥儿想要你去他府上,你可愿意?”
仔细整理完刘瑾衣袍,白少川直起身来,云淡风轻道:“若是督公吩咐,属下自无不可。”
“怎么,适才小曲是白兄所唱?”丁寿惊讶道,实在看不出白少川如此多才多艺,清吟小唱几与女子无异。
刷的一下展开折扇,白少川星眸璀璨,戏谑道:“有辱尊听,不知可还入得丁兄法眼?”
丁寿尴尬道:“在下实在不知,孟浪之处还请白兄海涵。”开玩笑,把白老三放自己家里,估计没几天那帮花痴娘们就会给二爷编出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来。
刘瑾则不再纠缠这一话题,对着丁寿道:“小子,昨日升了官,怎么不想着邀咱家摆升官宴?”
听说起这事,丁寿立时垮了脸,“督公,这分明是三法司那帮酸子在陷害小子,借此离间咱们在两宫前的情分,若是处置重了,太后那里定然不依;可是轻轻揭过,陛下这里又定是不饶,难办得很啊。”
刘瑾回身坐下,拄着下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属下想着趁人还在刑部大牢,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丁寿做了个举掌下切的手势,“彻底把这锅扣在刑部。”
“釜底抽薪,好,你总算长进了。”刘瑾点了点头,满怀欣慰之色。
“可是闵珪那老货实在警醒得很,大牢外面把守森严不说,还给曹祖安排了单间,连每餐食物都要有人先尝过,实在是无处下手啊。”
丁寿两手一摊,叫苦不迭。
“怎地人还没提到诏狱?”刘瑾突然问道。
啊?丁寿一愣,答道:“没有,属下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马上把人提出来吧,耽误久了小心被扣一个怠于王事的帽子。”刘瑾慢悠悠道。
“可是……”丁寿还要辩解。
“去——”刘瑾拖长声音道,虽只有一个字,却不容置疑。
“是。”丁寿无奈,转身出门,心中暗骂:老太监到底哪头的,听曲听成老年痴呆了不成!!
看着丁寿背影转过照壁,刘瑾才缓缓站起,来至廊下,喃喃自语道:“用咱家的刀来伤咱家的人,王岳呀王岳,你真让咱家失望……”
************五府六部的办事衙门沿着长安街一字排开,西长安街上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正堂,东长安街上则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乃至翰林院、太医院等文官衙署,唯独没有刑部在内。
不招人待见的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都坐落于西城阜财坊,刑部大牢内所关押的犯人也并非诏狱内的钦犯,多是作奸犯科的平头百姓,大多攒积一处,难免人满为患。
大牢内分为四监,每监又设五房,除了中房有窗可以享受阳光外,其余东西南北四面皆是昏暗牢房,蛇鼠横行,而这中房也并非犯人居住,而是负责看守的牢头休憩之所。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狱卒拎着箍桶走在牢房过道上,两旁牢房内的囚犯从栏槛内伸出残破陶碗,等待派饭。
“班头大爷,多给一口吧!”
“大爷,饿死小的们了,快点啊!”
“嚷什么,一帮饿死鬼投胎的贼囚,老实呆着。”高个儿狱卒举着用来放饭的木勺,颐指气使道。嘈杂的牢房稍微安静了些,狱卒颇为满意自己的威势体现,将一勺勺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倒进了一只只脏手所举的破碗里。
走道尽头人声渐息,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单人牢房,高个儿狱卒从一个提篮里掏出几样饭菜,塞了进去,对里面喊道:“开饭啦。”
角落里的犯人抬起头来,头发花白,两颊晕红,眼神狂躁,看着便让人有不安之感。
两个狱卒似也不愿和犯人多话,扭身就走,未过几步便听到监牢内的抱怨喝骂声:“杀千刀的贼牢子,又偷吃你曹大爷的饭菜。”
“你他妈的……”高个儿狱卒回身欲骂。
身边的矮个子狱卒连忙拦住,道:“兄弟算了,这人是部堂大人交待下来的,犯不着和他置气。”
高个儿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骂道:“奶奶的,无官无品不使银子让他住现监,还想怎么着?”
“要不了多久就要移交锦衣卫了,诏狱里岂是好过的,跟他个将死之人还计较什么。”矮个子开解道:“再说了,托这老东西的福,咱们兄弟也没少打牙祭不是。”
高个儿闻言后果然喜笑颜开,道:“没错,死到临头还不知,到时有这老小子受的,走走,咱哥们喝酒去……”
二人回到中房,推杯换盏,小酒喝得正欢,突然听到外监大门哗啦啦一阵响,随后错乱的脚步声响起,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进了大牢。
为首的一个锦衣卫腰板挺直,满是精悍之色,见了二人大剌剌道:“你们是大牢的禁卒?”
两个狱卒再没了方才犯人面前的威风八面,老老实实地上前施礼:“小的们正是,不知几位上差有何吩咐?”
“本官钱宁。”钱宁自顾大马金刀往条凳上一坐,将一封公文往桌上一扔,道:“奉指挥使丁大人之命前来提人。”
狱卒凑在一起,将北镇抚司与刑部共同开具的公文勘验无误后,高个儿点了点头,道:“请上差随小的进去提人。”
钱宁努了努嘴,随他同来的校尉便随着高个儿狱卒走了进去,钱宁则翘着二郎腿,看了看桌上酒菜,啧啧道:“有酒有肉的,瞧着刑部大牢的油水不少啊。”
“上差就别拿小的取笑了,不怕您笑话,这些饭菜都是给您要提的那人犯预备的,上头有令,凡是那人吃的东西都要咱们先行吃过,怕是担心有人投毒……”矮个儿狱卒四下看了看,掩着嘴小声道:“说句难听的,小的干这活儿,牵条狗来试一样能干……”
说得有趣,钱宁听得咧嘴大笑,笑声未落,一个校尉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钱头儿,看去看看,不好啦!!”
钱宁与矮个儿的狱卒连忙到了牢狱尽头,单间牢房外,那个高个儿狱卒面如土色,已经吓瘫成一团,牢房内的床铺上,他们要提的人犯曹祖口鼻流血,早已死去多时……************“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乾清宫内,正德怒气冲冲,拍案不已。
“该犯年岁虽大,但健壮硬朗,而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下谕移交诏狱时猝死,这其中岂无鬼祟隐匿之事,刑部一干人等岂有不枉法害命之徒,朕这大明朝国法何在!”
“陛下息怒。”刘健道:“刑部亦知晓人犯干系重大,从不轻慢疏忽,其中定有内情,可下旨让刑部严查。”
“严查,必须严查。”朱厚照大声道,“刑部?还提什么刑部?闵珪闭门思过,涉案一干人等自问案主事以下,巡风官提牢等俱下诏狱问罪。”
“这……”刘健皱了皱眉,本就是给锦衣卫下的套,若是全交给了缇骑,那不由得这帮子人编罪么,首辅大人眼珠一转,道:“臣启陛下,此案涉及勋贵,非比寻常,臣请内廷司礼监共同参审详查。”
正德略一思索,点头道:“准奏,司礼监会同东厂共审此案。”
************刑部验尸间。
惨白的灯光映照着惨白的窗纸,混合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腐臭味道。
曹祖浑身赤裸地躺在一张长桌上,一个满是皱纹的老仵作正对他开膛剖腹,将他体内脏器一一取出验看。
司礼监秉笔太监范亨以手帕掩鼻,强忍着令人呕吐的味道,一瞬不瞬地看着桌上一切。
东厂理刑百户丘聚则面无表情,三角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对一个个血淋淋的脏器充满着兴趣。
“二位公公,该犯死于中毒。”将尸体用白布盖上,忙碌完一切的老仵作汗透重衣,满是疲惫的向二人禀告道。
“果然。”范亨的刀条脸上寒霜密布,对着丘聚道:“老谷,你怎么说?”
“何毒?”丘聚吐出两个字。
老仵作摇了摇头,羞愧道:“小人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实在勘验不出。”
“你东厂内不就有一个用毒高手么,何必明知故问。”范亨嘴角带起一丝冷笑,嘲讽道。
“范公公话中意思——莫不是认为东厂有所牵连?”丘聚挥手让仵作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
“听闻世上有一种下毒之法,先以半毒之物服之,欲待毒发之时,再佐以半毒为引激发,可若是只服任何半毒,不但查验不出,且身体无碍。”范亨凝视丘聚,继续道:“据说蜀中唐门便尤擅此道。”
“风闻虚妄之事,难以让人信服。”丘聚避开范亨目光,对着外面吩咐道:“把那二人带过来。”
东厂番子押着两个狱卒进了屋内,房中气味和白布上的斑斑血迹吓得二人肝胆俱裂,瘫在地上公公爷爷的一顿乱叫。
“你二人负责看守人犯,他可会被人下毒?”丘聚指着桌上曹祖尸体问道。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自打他进来后,除了提审,小的没让任何人碰过他。”高个儿脑袋如同拨浪鼓般连摇不已。
“部堂大人交待过,小的们一直是尽心伺候,天可怜见,小的对亲爹都没这般用心过!!”矮个儿叫起撞天委屈,涕泗横流道。
“这二人连同外面的仵作可都是刑部的人,您看这人证陛下可会满意?”
丘聚皮笑肉不笑地瞧向范亨。
范亨黑着脸一言不发。命番子将人带走,丘聚好似自言自语道:“人犯无缘无故被毒死大牢,深究下去,难保不会扯出什么私相授受,内外勾结之事啊。”
听得“内外勾结”四字,范亨面皮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按《大明律》结交近侍乃是死罪,丘聚分明意有所指,冷冷道:“你待如何?”
丘聚正视这位秉笔太监道:“督公的意思:息—事—宁—人。”
************怀揣着东厂与司礼监、刑部联名的奏本,丁寿心情忐忑地立在仁寿宫外。
本想着到乾清宫交旨复命,这差事就算完了,没想小皇帝跑到张太后这儿来了,这娘俩凑一块,天知道又会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丁大人,太后宣你进宫。”才出宫门的王翠蝶对着长吁短叹的丁寿说道。
“谢过姐姐了。”丁寿涎着脸凑了过来。
翠蝶心虚地四下看了看,“丁大人休要如此,奴婢生受不起。”
“该是小弟高攀了才是。”丁寿嘻皮笑脸地说道,望了望宫内方向,小心问道:“太后和陛下在谈些什么?”
犹豫了一番,翠蝶还是回道:“还不是二位侯爷的事,两宫言谈间有些不洽,丁大人待会儿回话时要小心些。
”
暗道声果然,丁寿忽觉得牙床有些肿痛。
************博山炉内香烟袅袅,珠帘后端坐的母子二人半遮半掩,神情难测。
“臣丁寿叩见陛下、参见太后。”
“起来吧。”张太后语带薄愠。
“刑部人犯猝死之事调查如何了?”小皇帝语气也是不善。
丁寿斟酌了一番,回道:“陛下,经司礼监与东厂联合勘验,曹犯死于中毒……”
朱厚照急声问道:“他被何人所害?”
“小猴儿,话要想好了再说。”太后不急不缓说道。
“这个……”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丁寿腹诽,“据查,该犯系服毒自尽。”
“什么?自尽?”朱厚照有些不信,追问道:“毒从何来?又为何偏在此时自尽?”
“该是人犯早先预备,刑部已自陈失察之过。至于自尽之事么……”丁寿偷眼看了看那二位的神色,继续道:“多方推断,曹犯知晓将被提解诏狱,忧心诬告一事败露,遂自绝避罪。”
“诬告?”朱厚照眉毛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