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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欲绝的嘉柔,心里的底,倒比美玉多。她毕竟是有婚约的。这纸婚约,锁不住心,却能锁住人。这是所有女人退而求其次的必然:只要能完婚便能能日日见到他,这就行了。

沈易氏看着女儿没出息的样子,只剩无奈。她甚至庆幸自己终于过了那样的年纪,可以摆脱儿女私情之苦。早年间,夫君也层有过一位相好,沈易氏不吃不喝五日,脱了相。就在她要死要活的时候,那位相好身染风寒病故。沈易氏可怜自己,更可怜那位女子,她的心就随着那位女子一起死了。自此,无论夫君如何风花雪月,她都不走心了。

所以,在沈易氏眼里,女儿的苦情,不过是过眼云烟,早晚都会熬过去,可儿子的事儿是大,那不仅是前途,也是性命。

沈易氏对刚刚从大营巡视回来的沈宗福说:“孩子们是接回来还是留在山里?”

“何苦要接回来?都已经乱过去了,现在没事儿了。”沈宗福不解。

“哎,我看还是别在洋人那凑着了。”

“这么着,等三爷来了,和他商量商量。他也时常在医馆里,听他怎么说。”

“你还是进城找他吧,少招他来家里。”沈易氏埋怨夫君怎么又提前三爷。她把嘉柔的事儿简单说了几句,说是不想让三爷再来惹嘉柔伤情。

沈宗福对家长里短的事儿最不擅长。他只觉得女儿能嫁入林家是好事,儿子能转行做中药也是好事,如果这都需要在儿女情长上辗转挪移,他就束手无策了。正不知如何接话,管家朱一河站在门槛儿外报:“三爷来了。”

三爷明白,既然行踪可以被嘉略发觉,也就能被别人发觉。他记得李公公所说“龙首应该就在百望山。”他想找李公公问清楚,到底是不是就在百望山。三爷在圆明园东北门等了三天,第四天,李公公又是一身农夫打扮,走近三爷说话。

“医馆人多眼杂,差点暴露了。”三爷说着,心里想着,他已经暴露了。幸好那人是嘉略,到不碍事。

“发现什么?”李公公问。

“医馆没什么隐秘的地方,只有停尸房,若是,也只能在那里。不过李公公,您确认那东西在医馆么?”

“应该是。”李公公叹了口气。

等了一会儿,三爷说:“那我去东交民巷打听打听吧。我跟他们有些交道。”

“这事儿可大可小,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嗯,我加小心。”三爷说。

三爷所说的他和东交民巷有些交道,也都是浮头儿上的交道。真要去打听什么,那还得西直门教堂的胖副手帮忙。

“兄弟,帮个忙。”三爷拎着全聚德烤鸭,找到胖副手。

胖副手笑嘻嘻接过鸭子,说:“我去请金先生一起来吃鸭子。”

“我说请您帮个忙,兄弟。”三爷拦住胖副手去路。

“哦, 对,您说您说。”胖副手盯着手里的鸭子。

“上次,那个东交民巷的公使,咱后来还一起吃了个饭。”

“对,您说,怎么了?”

“我得再请他,他们,吃个饭。”三爷说。

“嗯?”

三爷喘了口气,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儿跟胖副手说一下,自己一个人抗这么大事儿,有点吃不消。胖副手和金先生是被东交民巷瞧不上的人,胖副手又特别接地气,他应该能交个底。

“我找个东西。”三爷试探着说。

“什么?你要去东交民巷找东西?”

“兄弟,我想打听,他们把圆明园的龙首放哪儿了。”三爷低沉着声音说。

“龙首?那可是他们的大宝贝!他们可不会告诉你。”

“所以你得帮我。”三爷说。

“你要那干嘛?”

三爷想了想,说:“卖钱!”

胖副手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信我。”

“你知道也没什么好。就当我是卖钱。”

“我去约。”胖副手紧接着说。

“请!”三爷指着鸭子。

很快,胖副手通过与他较好的意大利公使,安排了几场宴席。觥筹交错间,三爷听到了不少话,都是胖副手给翻译的:

“在法国人手里。”

“在法国人德萨马雷手上。”

“德氏几年前回法复命时,并未将其同船运走,而是留在了京城某处。”

“不日将由身份轻微者带出国,掩人耳目。”

“应该在百望山。”

“就在百望山!”

酒后的各家之言,总有几句是真的。

既然龙首就在百望山,那想办法找到,再盗取就可以了。不过,这样一来,巴斯德该如何与东交民巷交代?若要把巴斯德的命搭上,那就得想别的辙。

这个辙,想来想去,还是落回到嘉柔身上。原本,三爷想把美玉先接回大后仓,然后迎娶嘉柔,再等美玉有了身孕,给她个妾氏的名分。三爷知道这样交代,美玉自然不肯。但若不如此,这位美若天仙,也来历不明的姑娘,是根本进不了他们本草堂的。

既然美玉几次不肯随他去,再加上眼前这龙首的差事,三爷给自己直接迎接嘉柔找到了足够的理由。

寻思了几日,三爷来通州大营拜会。

“让嘉柔在后院,别告诉她三爷来了。”沈易氏吩咐身旁的老妈子,然后笑脸朝外看着三爷走进来。

沈宗福挠了挠头起身去迎,三爷两手大包小包朝里走,下人们赶紧上前帮忙。

“入冬了,一点补品;嫂子,这是给您的的西湖藕粉。”

“哎呦三爷,让您惦记。”沈宗福拿出官场的路数,“刚还说去城里给您送新下的小马驹,血统纯正。”

二人寒暄客套着上了饭桌,沈易氏一旁陪坐着。先是聊了几句各自的差事和生意,三爷便把话带到主题上。

“嫂子,药材库得培植新品,要寻一高地培植草药。打听了几个山头,都不适宜。那百望山高度、温度、湿度正合适,听闻那块地的主家姓易,叫易杭彩,杭州人士。不知您是否认识这样一位同乡?若能引荐,我愿双倍的价钱购置。”

三爷见沈宗福楞了一下,心说八九不离十了。

沈易氏不比夫君,她是个敏感多疑的,反应也快,她一下就明白三爷这是有备而来,明知故问。

沈易氏吩咐仆人们都退下,然后往椅背上一靠,说:“三爷找她做什么?”

“想拿那块地。”三爷说。

沈易氏蹭地站起来,说:“那您可真是找对人了。”

三爷假装惊讶,问:“哦?”

沈易氏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咒骂着三爷的装腔做样。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下去,然后带着根本掩藏不住的气急败坏说:“好像,我就是易杭彩。”

餐桌上已剑拔弩张,沈宗福最怕有女人参与的斗话,便头也不抬地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烧鸡。

沈易氏见自己夫君不帮忙,翻了个白眼儿,趁着三爷没再开口,她脑子里就转了七八十个弯儿,然后阴阳怪气地说:“三爷,百望山顶那可是我们易家在北京最后一块产业。不过您前前后后帮了我们沈家不少,我理应拱手相让。”沈易氏喘了口气,刚要说下句,后院传来古琴乐歌声: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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