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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一大早就在这里惹人嫌！”包子铺的王二长了张麻子脸，他瞪着眼直接踹了那癞皮狗一脚，沾满面粉的手在身上随意擦擦后又继续回去做包子了。
那狗“汪汪”着滚了几圈，最后耷拉着脑袋窝在泥土里，一身的萎靡不振。四下行人渐多，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因而他们也不会对这晦气的癞皮狗多看一眼或是低看一分。
冷漠无感，人世至哀。
“给你，你吃吧。”稚嫩的童声蓦地响起，顿时惊得它狗耳朵竖起来抖了三抖。看清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童，癞皮狗便用脏得发黑的狗爪子拨了拨搁在面前的大肉包，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于是有着一瞬间的呆愣。
一孩一狗就这样僵持着对望了许久，堪比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终以癞皮狗叼着肉包子屁颠屁颠跑到偏僻角落里告终。
“狗蛋！你，你这个小破孩子！”膀大腰粗的妇人刚给长了满脸麻子的王二付完包子钱，转头过来就看见这么一幕，顿时气得牙疼。她快步奔到狗蛋面前，瞪着才过自己腰际的小儿，粗声骂道：“花了老娘几个铜板才买来的包子，你拿给狗吃？长能耐了？”
光这几个铜板，还是她捏着鼻子帮隔壁死了老婆的李铁锤洗衣裳换来的。啧啧啧，那个糟老头子简直坏得很！一盆臭衣裳差点把她给熏死！要不是这老头子平日里出手还算阔绰，她打死都不会再去了。
狗蛋赶忙把空空如也的手藏到身后，怯懦地缩起脖子后便咬着嘴唇说，“阿娘，它饿了。”
听了这话，狗蛋他娘直接一掌拍在他屁股上。“那死狗饿就饿了，关你什么事？你把包子给它，你就不饿了？”
“我饿……”狗蛋很实诚地揉着肚子，眼睛便偷偷瞄向他娘衣襦上兜着的那几个包子，难忍地咽了咽口水。
虽然知晓自家孩子就是这样死心眼，狗蛋他娘的眉毛还是拧成了麻花。沉默了许久，最后她也只是无奈地叹气摇头，然后没好气地把衣襦上兜着的包子一股脑塞到他怀中，语气仍旧恶狠狠的，“吃吧吃吧，最好撑死你！”
狗蛋老老实实地接过包子，先是挑了个头最大的放到他娘手里，然后才默默地啃起包子来。他乖巧地垂着脑袋，扎着的冲天小红辫一晃一晃，直晃得他娘心里有些堵——这孩子傻得很，根本没有他爹的半分模样。
闻得头顶“咻咻”几声，狗蛋他娘便抬首望了望天空，心头不由得一动。“狗蛋，你给娘说说，以后长大了想干啥？”
狗蛋正沉浸在鲜美肉汁在唇齿间化开的震撼感觉，冷不丁被他娘这么一问，整个人就呆住了。他用尽力气咽下最后一口肉馅，接着迷茫地抬起头来，小声问：“阿娘，你刚才说啥？”
“吃吃吃，就知道吃！”狗蛋他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足足拔高了一倍音量，“娘问你，以后长大了想干啥？”
狗蛋迷茫地“唔”了一声，无意间瞥到招呼客人的王二，便顿时眼前一亮。他晃着脑袋，望向他娘的眼神天真无邪。“我想像王叔一样开个包子铺，天天有肉包子吃。”
他娘用“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缺”的眼神狠狠瞪了狗蛋一眼，接着粗糙的大掌就从他的小红辫子上挥了过去。“你个没出息的！”
“开包子铺怎么就没出息了？王娇娇最喜欢吃的就是王叔做的包子......”狗蛋这么想着，便不由自主地再往包子铺那里瞅了一眼。这么一瞅，他就正好瞧见王娇娇揉着双惺忪的睡眼从里屋走出来。狗蛋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便发现王娇娇在娇声娇气地给他爹撒娇，他于是又红着脸转过头来。
王二虽长了张麻子脸，他的宝贝闺女王娇娇却长得很好看。
至于好看到什么程度呢？狗蛋想了想，觉得她就像是春天最娇嫩的那朵花，夏天最冰凉的那口水，秋天最金黄的那束稻，冬天最轻盈的那片雪。好看到四里八乡的孩子都想跟王娇娇做朋友，他自己也不例外。当然，这话狗蛋只敢在心里偷偷地想。他娘向来跟王叔不对头，他要是敢在娘面前提上这么一茬子，他那像稻秆子一样的小瘦腿铁定被打断。
狗蛋他娘的很有气势地指着半空中掠过的那些白的黑的黄的什么色都有的流光影子，鼓起的死鱼眼睛里盛满艳羡，“瞧瞧天上飞的这些道长仙人，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你以后啊，就求仙问道去，给娘好好地挣口气。”
挣口气？这什么意思？
狗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鼓起腮帮子，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含糊不清但无比自豪地对他娘说：“阿娘，我现在至少挣了五口气！”
“......”狗蛋他娘竟无言以对。
“啊哈哈，狗他娘，你家狗蛋就不是修仙的这块料！”王二一边熟络地给客人拿包子，一边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个事实。王娇娇撅着嘴站在他身后，看上去略略有些不开心。
“多说个蛋字会死吗？”狗蛋他娘简直想一巴掌呼到王二脸上去，奈何这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是忍忍吧。“还有，你说我家狗蛋不是这块料，难不成你是？”
“别别别，我可没说我是。”王二眯着狭长的眼睛，招呼完最后一波客人后便立马洗手，转身就揉着宝贝闺女的脑袋轻声哄着。王娇娇本来都被偷偷给自己做鬼脸的狗蛋给逗笑了，这下见着王二转过身来，她又立马绷起小脸，维持着一副“我就是很生气”的模样。
“要我说啊，狗他娘，你还是就让狗蛋......”
居然又不说蛋！
狗蛋他娘直接冷冷“哼”了声，一把扯过正朝着王娇娇挤眉弄眼的狗蛋快步离开。
归家途中，狗蛋的脑袋都快埋到地里去了，他娘便一直闷着不出声。眼瞅着快要到家了，狗蛋一直悬着的心即将落地，突然间，他感觉到他娘似乎停下了脚步。
“蛋啊......”。
狗蛋听见他娘这么深情款款地唤自己，整个人立马一个激灵。他紧张地搓搓鼻子，然后颤颤悠悠地应了声，“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