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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帅“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便立于一旁不再言语。
坐在帅位上的邱信轻轻“嗯“了一声,也不接话,一边品茶一边看着今日的奏报,如此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邱信见始终纹丝不动的立于下首的燕无忌,开口道:”请罪的话就不必说了,你刚接手左卫斥候都尉一职,很多方面还没有熟悉,所以这次水字什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你,况且你能及时反应,避免歇马镇被偷袭,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谢营帅!“见邱信终于说话,燕无忌内心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以后你须更加刻苦用心,回去之后加强斥候队的训练,水字什的事情可以发生一次,但我决不容许有第二次出现。“说完便低头再次看起了奏报来。
“嗯,还有事?“见燕无忌依然拄在那里,邱信不由的好奇地问道。
燕无忌抱拳禀道:“确实还有件事,从此次水字什的事情,末将有了一些猜测。“
“哦?说来听听。“
“在这次的水字什事件中,我方水字什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就被敌方全灭,这就说明敌方目前已经拥有了足以与我们相抗衡的反侦察能力,甚至高于我们。“
顿了顿,燕无忌接着道:“联想到这些年时不时会有小股胡蒙骑兵越过边界进入我燕境打秋风,可以认为其实这些小股的散兵游勇其实并不是什么胡蒙散兵,而是胡蒙的斥候,他们经过这些年的逆境训练,已经积累了足够的侦察经验,而且是完全针对我们燕军的侦察与反侦察能力,并且对我边防军事部署了若指掌。“
随着燕无忌一字字地说出自己的猜想,邱信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的确!若燕无忌所说属实,那么现在的边境上的燕军部署就完全是暴露在敌人箭下的活靶子,胡蒙人可以神出鬼没,而我们燕军只能被动挨打。
变更一套新的军事部署,将是当务之急,但短时间内执行一套新的部署系统,很可能导致各部之间的联系中断,这在战时是非常忌讳的。
燕国数十年来在西北边境铸就的长城在这时竟是如同虚设!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饶是沉稳的邱信也不禁焦虑起来,就目前的形势,歇马镇被胡蒙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消息根本传不出去,若胡蒙真如燕无忌所推测的那样,则只需要几千人绕过边防的眼线,长驱直下就可直指肴关。
肴关虽为南下中原的门户天险,但常驻部队仅千人,且胡蒙人以有心算无心,准备已久的他们若猝然发难,怕是肴关陷落就在旦夕之间,更要命的是老帅燕护的帅帐便在肴关,若肴关陷落老帅被擒,那整个燕帝国西北边防都将瘫痪,就如一头失去了头颅的猛虎,只能任由胡蒙人剥皮抽筋。
而且肴关之后至燕京便是一马平川的中原沃野,以胡蒙铁骑的速度,不消数日便可直抵燕京城下,这种动摇整个帝国根基的事情,可是燕帝国立国近百年来都未曾有过的。
邱信仰天叹道:“以前都是我大燕压着别人打,不服就打,打到服为止,不听话也打,打到乖为止,何曾有人敢如此捋我大燕虎须,看来我们这些年来是太过安逸啦,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诚不欺我也。”
狠狠地咬了咬牙,像是做了断腕的决心一般,向燕无忌吩咐道:“你先下去吧,顺便叫刘德彪将防务交给柳之览,然后过来见我。”
吩咐过后的邱信立刻埋头疾书着什么,待得刘德彪走进门来,这边刚好放下手中之笔,于是又将之前与燕无忌所聊之事再与刘德彪说了一次,然后神色有些复杂地对着他笑道:“德彪,虽然很难开口,但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选,我要你带着这封信件突围,往肴关呈予老帅,可愿接下?”
刘德彪用手搓了搓脸,咧嘴笑道:“营帅放心,交给彪子我就是了。”
在听到“彪子”这个称谓的一瞬间,邱信有一种放弃这个计划的冲动,或者换别人去也好,对于眼前这个自称“彪子”的家伙,他心中有着千万个不舍。
对他而言这个称谓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自从这家伙当上千总以后,就告别了这个称谓,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彪子太俗,不符合自己当前的身份。”邱信和朱自明对此当然是呲之以鼻,而现在刘德彪自己吐出了这个称谓来,大概也明白此次真的就是有去无回了。
“今夜子时你走西门出,到时候我会另派三支部队分别从其他三个方向佯装突围,人马你自己挑选,晚上给你们加餐。”
“得令!”
刘德彪转身掀开帐帘就要出去,突然闻听身后的邱信说道:“走之前去见见自明。”
“营帅放心,彪子我还没取老婆传宗接代,哪有脸面去下面见阿爹阿娘,走啦。”放下帐帘,头也没有回就走了。
其实这话与其说是为了宽邱信的心,还不如说是为了宽自己的心,要说心中没有半边埋怨,那是不可能的,谁甘愿就这样将自己的性命丢在这荒凉的城外,谁甘愿放下这自己努力拼搏半生才换来的地位和财富,又有谁甘愿望永远地闭上眼睛不再看远方的天空,但有些事便是这样残酷到要人去放弃所有的美好也要坚决执行着,但代价对于个人来说却是无法承担。
回来的路上,刘德彪踩着脚下松软的沙土,双腿却感觉比脚下的沙土还要软,不禁狠狠地咒骂了自己一句:“老子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何时怂到这种地步了。”
喝了满碗呛人的烈酒,虽然朱自明很想去邱信的大帐劝说一番,但也明白营帅的选择的确是现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若刘德彪都失败了,派别人也就是与送死无异了,陪着喝了几碗,朱自明便回到自己的城墙上继续巡防。
因为自己的防区已经交给了柳之览接手,一身轻松的刘德彪在选好随行突围的部曲之后,便在邱信的默许下去了教坊司设在歇马镇的教坊中找乐子,教坊司名字好听,其实就是有着官府招牌的妓院,里面有自愿加入的风尘女子,不过大多是些上了岁数,人老珠黄得在烟柳之地混不下去又没人愿意为其赎身之人,那些风华正茂的女人怎么可能愿意到这些偏远之地,拿着少得可怜的月俸,取乐那些满身汗臭的兵士。
不过教坊司中更多的是收纳那些罪臣患官的女眷,让她们用身体来为自己家的男人们赎罪,她们的命运或许悲惨,但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可怜这些女人。
坊中新来了一位清丽佳人,据说是一名犯事都尉的妻子,之前也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当这位患官之妻站在他面前时,刘德彪也禁不住暗叹一声可惜,同时也很庆幸。
虽然是第一次,但对方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对她的安排,曲意逢迎着刘德彪的每一个要求,刘德彪也狠狠地放纵了一把,然后搂着那具光滑的身子直睡到临近子时方才醒来,迷迷糊糊地走出营帐,嘴上还轻声嗫嚅着:“嘿嘿,在这西北苦寒之地还能遇见这样一位婀娜貌美的小娘子,这辈子倒也值啦!”。
……
晚起的夜风扯得锦旗猎猎作响,静默的校场上充斥着一片肃杀,望着点将台下一幅幅面孔,邱信不禁吟起了当年老帅赠予自己的一句诗:“夜色满盈弓,风起送征人。”
同样的人,同一处地,不同的是时间和人的身份,当年的自己就站在点将台下的第一排,夜里的风裹着寒气刮着自己的脸,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老帅,随着老帅的言语起伏着自己的情绪,随后一头扎进了敌阵之中。
对了,当初跟着自己一起扎进去的还有刘德彪,还有朱自明,还有……好多人,在自己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个满脸血污的刘德彪,还有躺在不远处不停哼哼着的朱自明,而其他的战友,这么多年来自己偶尔也会想起他们,但也只是一个笼统的“他们”而已了。
目光转到了刘德彪身上,还是那么一脸痞相,这个家伙,总是这么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当年有他,现在他依然没能幸免,这样的事情,反正自己是真的觉得很残酷。
没有很激昂的动员演讲,邱信只说了一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既不在,家亦何安?社稷之器,此番便仰仗诸君了。”
子时刚到,原本寂静的歇马镇就如突然翻腾的沸水,在城门缓慢而沉重的轴轮声中,一支支骑兵从四方城门呼啸而出,直冲敌阵,少顷便听胡蒙营中边角连连,鼓声点点,而后一骑骑胡蒙铁骑在各部首领的指挥下跃出营寨,迎头硬撼出城的燕军。
提起手中裂山斧,刘德彪领着百骑精锐专往敌军薄弱之处冲击,对于远处直冲自己的胡蒙铁骑却视而不见,身边自有一偏将兀自勒马,带着数十人截杀过去。
刘德彪看了眼截杀过去的偏将,眼中掠过一丝哀色,然而转瞬就被淹没在绝决之中,极速奔出数百米,又是一波胡蒙铁骑冲来,身后一名偏将自领着数十人截杀过去,如此往复,待到刘德彪冲入敌营之时,身边只剩下十多骑,面对如潮水般涌向这边的胡蒙士兵,饶是见惯了大阵仗的他也不禁紧了紧手中的战斧,回身一斧劈飞了一名袭来的敌兵,双腿一夹马肚继续保持冲势,因为他明白,停下来的下场便是深陷重围,要么力竭被俘,或者力战而亡。
“啐”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刘德彪竭力遏制住想要调转马头上前痛痛快快打上一场的想法,继续纵马狂奔。
而此时的胡蒙大营一处,密密麻麻集结着数百胡蒙兵,持刀立盾,以圆阵拱卫着中央几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宽松的棉袍,与周围泛着金属光泽的甲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场,让在场众人对他充满着敬畏。
与周围满是浮躁的氛围不同,这人目光沉稳,安静地看着前方喊杀不断的战局,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只是偶尔会有一缕常人极难察觉的狠辣之色从眼中掠出,若有认识之人见着,一定会认出这个作文弱书生打扮的人便是当今胡蒙可汗麾下的第一谋士葛尔沁。
站在葛尔沁身后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胡蒙将领,光从他华丽的将甲便知道这是一名胡蒙的高级将领,而现在能与葛尔沁同时出现在歇马镇外的胡蒙高级将领便只有作为此次南下部队统领的特木贴尔,至于原来的那个克罗扎都,在乖乖交出兵权之后,就被特木贴儿打发到后方管理辎重去了。
“葛先生,看燕军这架势是想要突围,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准备主冲哪一路。”特木贴儿仿佛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无妨,拦得住就拦,拦不住就算了,反正我们只是造势,如果可以的话,多杀几个燕兵也是允许的。”
听问葛尔沁之言,特木贴儿眼中狠色一闪道:“那就把这群出城的南蛮子全留下得了。”
“哼”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葛尔沁也没有心思再观看眼前的这场一边倒的围杀,只是对于歇马镇内的指挥官此举颇有些不解,歇马镇城高门厚,物资储备充足,是什么原因让他作出突围的决定,最终白白葬送了数百人的性命?。
“难道是……?不可能的,这种滴水不漏的布局,他们没那么容易察觉。”葛尔沁一边琢磨着,一边往自己的大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