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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零,字露湑,刑部侍郎,正四品下,可谓刑部的二把手,人称“裴好胆”。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轻易不离开帝都,此次出行乃是奉了圣旨,与宗人府一道,调停彻亲王和牟亲王之间的“战事”。
何谓裴好胆?这乃是他在兖州充任州牧时,因圆亲王属下闹市策马、撞死行人,便冲到王府怒叱亲王足足半个时辰,亲王气极,连声喝道“好胆,好胆”,却不敢动裴零一根寒毛。事后,那名几近宗师实力的属下被官府问斩,圆亲王气得大病三天。民众对裴零钦佩有加,便以“裴好胆”称之。
如此刚正之人,当然看不惯彻亲王、牟亲王惹出来的这场乱子,但因为圣上本就无严惩之意,加之宗人府有心和稀泥,两位亲王只被勒令禁足兼罚俸一年,根本不痛不痒,说不定日后两人还要变本加厉。离回京之日还有段时间,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裴零和宗人府那帮人精打过招呼,干脆来到荆州散心;而宗人府自然求之不得,非常殷勤地为裴零准备了车马随从,就差没直说“你想去多久就多久”了。
宗人府并不知道,这只是名义上的“散心”。
抵达荆州的第一时间,裴零就与州牧通气,三天便抵达安定城(原忆北城),令鲍县丞提出卷宗,要翻查冒险者御清锋抢劫伤人一案。海捕文书不可轻发,纵然已昭布天下,身为刑部侍郎的裴零亦有权翻查此案,故安定城上下无不配合。
当初收到卷宗摹本时,裴零已觉此案蹊跷,此时再传唤证人,只询问几句,裴零便能断言此案证据不足。所谓人证,多逼问几句便前言不搭后语;所谓物证,也不过是一些根本无法做依据的普通物品。换言之,此案是最常见的那种冤假错案,鲍丰学与雷振宇两人是要有多昏庸,才能将此案报上刑部、申发海捕文书?御清锋虽拒捕,但他本来便无罪,何来“拒捕”一言?所幸现在挽回还来得及,只要在御前陈情,定能销掉这张海捕文书,让无辜者不再受苦,让有罪者胆战心惊!
那么真凶是谁?
裴零循着蛛丝马迹稍作推理,心中已有底气。
是北虎帮?还是金家商会?呜呼,若真是后者,那可真是一个庞然大物,绝非区区正四品下的侍郎可轻言对付的。会是后者吗?很可能是!若非如此,鲍、雷这份属对立阵营的二人,又怎会在这冤假错案上保持高度一致?只可能是有极其强大的能量,才能促成此事!
但裴好胆有何惧耶?
“裴侍郎!”
心中已有计较的裴零放下卷宗,看见来人,又惊又喜:“蔡捕头?”
走进公堂、微微喘气的中年男人乃是刑部熟人,捕头蔡觉。荆州天气炎热,蔡捕头又似是马不停蹄赶来,满头是汗,领子早已濡湿。
捕快乃是吏,无品级可言,比不得官,然则刑部大员麾下的几位总捕头地位非凡,见官大一等,蔡捕头就是其中一位。蔡觉出身江湖,自跟随刑部尚书之后,擒拿悍匪、大盗百余人,名震黑白两道,被视作乌霆歼的接班人之一。裴零与他私交甚好,但此次出行,应与蔡捕头无干才是。
裴零多年断案,心细如发,对人心事物的把握已有不言自明的玄妙,甫一见蔡,便觉蹊跷,问:“蔡捕头此来何事?”
蔡觉与裴零共事已久,知其禀性,亦不啰嗦,调整呼吸,道:“裴侍郎,我是来送信的。”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解开三层,方见一雪白信封。
蔡捕头乃粗人,能把一封信保管得如此妥帖,可见写信人来头不小。信封翻过来,只见一行优美字迹:“裴弟敬启”,裴零心里便一咯噔。这字他怎么认不得,当朝太傅萧烟云!“折笔郎”之字极受藏家追捧,又兼萧烟云位高权重、难以求动,故其字帖可与金银等值!
裴零正襟危坐,拆开信封,看了两眼便勃然色变:“萧太傅,刑部断案,何用你指手画脚!”一挥袖子,那信便飘飘悠悠地往地面飘去。
这时,蔡捕头快步上前,在信纸落地前接住,同时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布包。他苦笑道:“侍郎无需动怒,属下还有一物,乃是太傅交待:若你掷信于地,便将此物交予你,你看过再下定夺也不迟。”
“萧烟云半生光明磊落,竟还耍如此手段?”裴零笑道,上身动也不动,只冷眼看捕头能拿出什么东西。但当布帛解开的那一刹,他先是一愣,双手去抢,抢到半路,便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接过,双目泪流:“这是老师的纸镇啊……”
他回想起很多事情。
他想起恩师如何在书房里对他耳提面命、谆谆教导,让他做一个对得起天地君亲师的好官,而他垂着眼皮,一直盯着恩师桌上那枚纸镇;
他想起自己因过于刚正不阿,被各个派系倾轧,最终被发配到兖州苦寒之地,生活拮据,家人病重,是靠恩师及同门资助才撑下来的;
他想起恩师撒手人寰,乃是萧太傅主持后事、将恩师满门一百多口人安排妥帖;
他想起自己能够于刑部就职,乃是萧太傅一力举荐的。没有太傅,他怕是要老死在兖州;
……
“太傅啊,你这是拿香火之情来逼我啊!”裴零举帕擦擦眼睛,收起纸镇,重看了一遍信纸。信中所言寥寥,大意是让他莫插手此事。
萧太傅只忠于圣上、不属于任何派系,轻易不发声,能劳驾他为这小小通缉案说话,可见里面的水太深、太深,童掌柜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