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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白不二,是天津卫九河下梢里的一只小虾米,职业是倒腾玉器。
玉器这一行从古至今从来都没有随着朝代的更迭而冷淡过,导致了干这一行的买卖人多的就跟四五月河里泛滥成灾的鱼苗一样,一波还没被消化干净,另一波就已经繁衍了出来。
我仗着有点祖传的手艺,在海河岸边的隅东门外开了间倒腾玉器的袖珍小店,店名叫做老斋堂。
事情发生的那一年我二十八岁,正赶上过生日,可能是喜庆迎门,从开门到歇业一共让出去了两块玉佛吊坠和十几串南红手链,挣得不多,却对我这种苦苦挣扎的小店来说,是件喜事。
到了晚上六七点钟,看着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正准备关门打烊,半掩的门板却突然从外面被推开,迎面走进来一个人。
六十多岁,上身穿了件紧身背心,脚下登着一双高邦黄胶鞋,打着绑腿,身上斜背着一个鹿皮兜子,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都装些什么,右手上戴着一只超长手套,超过手肘一大截,几乎快到了咯吱窝。这么的天,这身打扮,实在有些不伦不类,还免不得一脑门子汗。
见有生意上门,我把刚从桌子底下掏出来的《探花录》又赶紧塞了回去。这是我家传下来的一本书,专讲金石玉器,里面的学问够我吃一辈子了,是老斋堂的镇店之宝。
“哟,从哪来的啊,咋还满脸是汗呢?”
我熟络地招呼过去,但是发现老汉并不搭我这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博古架上摆着的一尊金童持莲的座雕,就问道:“怎么,您喜欢这个?”
老汉点点头,“多少钱?”
“三千。”我说道。
巴掌大的俏色金童持莲玉雕,三千不算贵,但是我觉得老汉应该要打价,那个时候还没有通货膨胀,三千就是三千,能值不少东西。
“要了。”
老汉紧了紧背上的鹿皮包袱,转眼又去瞧另一件。
打眼了?
我愣了愣,赶紧回身在柜台里掏出今年新进的信阳毛尖给老汉泡上,放在桌子上面,然后跟在老汉身后,声情并茂地充当起讲解员的角色。
金皮彩挂,全凭说话。
干老货一行的谁没有个半斤嘴皮子磨死四两鸭子的功夫,我爹经常跟我说,嫩货买年份,老炮买故事。
西周的陶瓷品能有孟姜女哭长城时眼泪摔碎的那块砖值钱吗?
这玩意儿值钱就值钱在这了。
我这店里老坑出来的物件不多,有两样老汉也没有瞧上眼,看见他眼神里越来越失望,我急忙把放在博古柜最上面的一尊赤龙座雕给请了下来。
“朱砂沁的赤龙玉,天津保安司令兼直隶督办褚玉璞从辽代帝王陵里请出来的,死了几百号子扛枪的士兵,据说要不是抱着这块玉,就连褚玉璞都得埋在斗里,万邪不侵,百无禁忌,您掌掌眼。”
这些话是从金一条嘴里听来的,东西也是从他手里出来的,我不知道这赤龙来历是真是假,但我是照着这个故事的价收的,也得同行情卖出去。
老汉像是对这块赤龙玉起了兴趣,把背后的鹿皮包袱解下来放在桌子上,端起桌子上的毛尖,一边品一边盯着赤龙玉打莫。
鹿皮包袱鼓鼓的,皮质表面上露出一些方形棱角,我琢磨着老汉应该是带着现金来淘货的,见他细细地把茶汤喝的见底,就赶紧提水壶给他满上,笑着问道:“怎么样,能看出点名堂不能?”
老汉摇摇头,对我说:“先把那五样算算账,东西我再看看。”
我愣了一下,心知老汉对这东西的来历起了疑心,不然也不会还没报价,就先打价,估计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其实我搬出这东西目的就是为了博一个彩头,赤龙玉雕是老斋堂的三大镇店之宝之一,摆在这上头也有些年头,秉承着好货不能砸在自己手里头的宗旨,几乎每一个进店挑货超过两万的主顾我都要把它请出来,能卖就卖,卖不掉就等下一个,总归有出手回暖的那一天。
老汉除了看中那块金童持莲的玉雕外,还挑了几块体积差不多大小的玉佩和座雕,算起来一共两万出头,我把那多出来的700块抹平,给了他两万整的一个数字,这是我这个二层小楼整整一年的房租。
我把单据开完亲自送到老汉手上,在开单的过程中,就发现老汉看起来是在品茶,但目光却始终不经意地在柜台上的赤龙玉雕上徘徊,便笑着问道:“怎么,再看看?”
老汉摇摇头,“你那东西是假的。”
我先是一愣,紧接着火就窜上来了,但到手的买卖总不能因为人说一句你东西不是真的就给黄了,虽然行里许多人对此忌讳莫深,甚至流传下来:当面道假,杀人全家的狠话,但我这只是小买卖,犯不上跟到手的钱顶牛,就压下火气,笑着说:“假的您可以不要,之前看好的货总是没问题的吧?”
老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坐在椅子上弯腰脱掉黄胶鞋,伸手在鞋底里掏出两沓用粗布包好的现金出来,粗布解开的时候,整个铺子都臭了,不过好在臭布包热钞,也就没那么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