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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才入谷之时,戌甲曾惊奇于谷内五行伴生之象。往近处看,有湿花扎根于燥土,柔木夹生于坚石。在远处看,又有四季之花一地争艳,四时之木一处比肩,一眼同收春夏秋冬之景。可与在西北地界所见相比,便只算得上小气象了。眼下身临大气象之中,戌甲才明白前时邬忧自大队营帐回来后,为何言此一段北上之路乃是艰难险路。
初入西北地界之时,还见到是一片荒芜。便是因少了水气,自然难见花红草绿。可继续深入之后,却见到一脉雪山赫然横亘在眼前。虽仍旧不见花草,可水气却陡然浓郁起来,以至于队伍中有人不觉间竟被其牵动体内灵气,跟着便遭了祸事。有灵气得壮而致使周身忽自冻结者,亦有灵气相冲而激起内火骤燃者。一时间,因之种种而受伤乃至丧命之事屡有发生。
若按地图标示而言,令有别路可自一旁可绕过此雪山。且据斥候所报,旦离着雪山稍远一些,灵气便骤然淡了下来,似是其大半皆被拘于那雪山之地一般。故而,绕行雪山可避开这般危险祸事。然绕行之路皆通往开阔平坦之地,五盟决计会遣人驻守,而队伍北上本就是为避开五盟,再这般便是自相矛盾了。更不消说,五盟若提前侦知队伍行踪,便可于半途设伏截杀。因有此虑,中央营帐那边商议了一番,还是决议翻山而不绕山。
下决议容易,真要翻过眼前这大雪山却是艰难得很。不光不得动用灵气而只能凭肉身之力攀登,且还要时时分神去防着体内灵气被牵引,实是太累。更不消说雪山是极寒之地,既无以术法或灵器可驱寒,便只能借衣物以御寒。队伍中的众弟子自上山以后,虽非各个都享了福,却也无人吃过这般苦头。还未接近山腰,便已有不少人支持不住。
遇此状况,大队营帐那边令各大队拿出携带入谷的药食分发予众人。这药食不仅有发热抗寒之用,还兼具提神之效。众人吃下一份之后,果然缓缓恢复了气力,重新开始向上攀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想来是按前人记录所载,这雪山并非这般寒冷,山上因之便少估了药食携带份数。队伍辛苦攀爬至山顶之时,药食便已被食用大半。不得已之下,强令众人咬牙硬挺,只有见倒地不支者,才可喂食两口以救护其性命。
戌甲裹紧了身上衣物,拄着长枪,弓着身子,踩着厚雪,抬腿一步一步朝前迈着,缓缓地跟在众人身后。众人尽皆沉默不语,只听得呼呼刮风声与唦唦踩雪声,留下一串看不见尾的脚印。这时,戌甲感觉脸上飞来一轻物,触之寒冷。用手抚来一看,是雪花。抬头再看,果然是又在下雪。已是这般地冷了,偏又下起雪来。戌甲眉头深皱,心中又添一分沉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又一遍高声提醒身前众人脚下小心。
正默然间,忽听前方不远处有动静,小队亦跟着停下步子。戌甲很快便看到邬忧朝自己走来,并开口问道:“前方那只小队似是出了状况,我等要过去帮忙么?”
戌甲朝动静方向看了一眼,却看不清雪中情景到底为何。略作考虑后,说道:“你还是领着小队继续前行,可稍稍放慢些脚步。我让忘兮陪着,过去看看是何动静。若果真遇见须插手之事,再让忘兮去追赶并告知于你。”
邬忧想了想,亦觉稳妥,便返回队首,继续引着众人前行。戌甲则招呼来忘兮,令其陪着自己一看动静如何。说来,这寒冷天气虽有百般不是,于戌甲这般伤者却独有一好处,那便是止了不少伤痛。更有汤季用药疗治及施用山上独有的止疼手法,戌甲眼下已可勉强拄着长枪行走于山间。纵是遇上攀爬困难之处,只消前后搭一把手,亦可自行克服。
戌甲与忘兮二人缓缓走去,看见约摸大半只小队正围成一圈,齐齐低头看向脚下。众人皆沉默,唯有其中一人正高声喊话。再走近一看,原来那喊话的是另一小队指挥使。有人发觉戌甲二人过来,便提醒了指挥使。见其看向自己,戌甲侧目忘兮,示意其上来搀扶。二人快步走上前去,并自报了来意。一番了解,戌甲这才知道这小队中有几人因无药食可用,已然支持不住,将危及性命。方才众人所围的便是昏迷倒地的那几人。戌甲走到一旁,先以指探几人鼻息,皆感十分微弱。又观其面庞,惨然无色。伸指入衣领,已觉有五六分冰凉。
站起身来,戌甲问指挥使道:“可是没了或是失了药食么?”
指挥使气哼了一声,答道:“本来还剩有药食,虽已不多,用来留下这几人性命还是足够。只是,这药食大半分与指导使来管,我这仅有一小半,且先前便已分完。方才要找指导使取药食,却忽然间不见了其身影。问遍众人,亦无人知其下落。再寻不到,便来不及救人了。”
言罢,指挥使又问了一遍众人,还想着问出些线索来。此时,一声呼喊传来。众人朝喊声望去,见一弟子正吃力地跑来。指挥使一惊,亦朝其跑去。二人刚一碰面,指挥使便双手钳住着弟子的两臂,急声问道:“可找到指导使了么?”
那弟子却有些支吾道:“是找到了,可……。”
不待其把话说完,指挥使便高声令其带路去寻。走了一阵,终于在一处巨石下发现一正靠坐着的身影。还不等那带路的弟子说话,指挥使两手一捶,便快步冲了过去,并高喊道:“你这是做甚!在做甚?等你去救命,你却躲在这里坐着!”
那弟子见状赶忙伸手去拉,却慢了一步,只得快步跟上。戌甲心知有异,给忘兮使了个眼神,二人也跟了上去。只见到一人在巨石下盘腿席地而坐,头颈后仰靠于石壁,并微微侧偏向一边,双臂垂搭于两膝。整个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
戌甲立刻心觉不妙,再看向指挥使,见其目有惊愕之色。此时,带路弟子悄然走到一旁,小心说道:“指挥使,我找到之时便已这样……。”
指挥使听后,仍旧站在原地,只在那里看着。戌甲伸手一搭其肩膀,轻声说道:“我辅修过药学,待我过去看看。”
缓缓走到跟前,蹲下腰去。戌甲伸手往指导使手腕上一搭,眉头立刻一皱。已然不必再去探鼻息,戌甲扭过头去,朝指挥使摇了摇头。回过头去,又上下仔细查看了一遍。忽发现其怀中腰间位置露出一角物件,轻轻抽出,拿在手中一看,是一方不大的口袋。隔袋摸索了几下,在袋底一角摸到了似两三小块东西。
自己不便翻看,戌甲起身走回,将口袋递给指挥使。接过口袋,指挥使一手伸指将袋口抻开,另一手将袋底托至袋口。刚看一眼,双目便猛然睁开。戌甲顺其目光看去,见到自袋底竟托出了两三块药食。盯着看了一会儿,指挥使忽然自言自语道:“这……这不是早先掰开来让他吃的那几小块么,怎么在这袋里?还有,这药食袋里怎么就剩这几小块了?”
言罢,忽然转过身去,一把抓住身旁带路弟子,又重复问了一遍。戌甲见状,赶紧上前劝解开,只让那弟子慢慢说。原来自上了雪山起,这带路弟子便一直跟在指导使左右。才不久前,指导使忽言自己身子疲乏,想找一处背风地方歇歇,便与身旁几人交代了一声。而后,便由这弟子陪着一道去寻歇息地方。还未寻到之时,指导使又言不愿拖累了小队,便令这弟子追上小队,去向指挥使说明状况。听说之后,指挥使也并未多想,只让这弟子拖在队尾时时接应,自己仍旧领队前行。直到小队中几人不支倒地,这才着急寻到指导使取药食救命。
听完一番述说,指挥使面色青白,不由地紧握口袋。忽而,又猛地问那弟子道:“真就只剩这点药食了么?”
那弟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答道:“先前是真就只剩口袋里的这点了。我与另几人还曾劝过指导使,把那几块药食给吃了。可指导使不肯,只说药食将尽,这几小块要留到万不得已之时,拿来给小队救命。”
听到这话,指挥使眼神渐哀,缓缓半跪在地。忽然,以拳猛砸地面,溅起一团雪花,恨声道:“我怎地这般糊涂!整日里只知前行,其余不管不顾,对药食耗尽竟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察觉。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说完,指挥使抬起双拳,不停地狠狠捶打地面,神情似趋癫狂。戌甲赶忙出手制止,身旁几人上前同声劝慰。朝自己泄恨一番之后,指挥使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只见他自怀中缓缓摸出黄泉车,抬眼看向指导使,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众人说道:“先回吧,我独自待一会儿。”
戌甲起身,朝忘兮与带路弟子使了个眼色,领着二人走到巨石另一侧等着。过了有一阵子,才听到指挥使的脚步声。见到戌甲,指挥使一拱手,沉声说道:“方才之事有劳师弟了,多谢。”
戌甲微微叹息道:“并未帮上忙,谢什么谢?”
又问指挥使眼下有何打算,与带路弟子对视了一眼,指挥使答道:“带指导使回去,并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众人。”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我等就此别过,师兄请先上路。”
指挥使又朝戌甲二人拱手致谢,便领着带路弟子离去了。戌甲与忘兮二人亦循着脚印与标记找到并跟上小队。见了邬忧,戌甲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邬忧沉默了一会儿,问是否分一些药食送去?戌甲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正在前方艰难前行的小队众人,终是摇了摇头,说道:“这里也不富余多少药食,纵然你我可以推让不吃,可其他人若是支持不住了,便不可不吃。现在送掉了,到时拿什么来救命?都是山上弟子,不搞厚此薄彼,可也不能厚彼薄此。”
邬忧却也摇了摇头,只说道:“你既拿定了主意,那我就不与你再争论。只是,虽眼下说不清楚,可你这般想法确是有些不妥。”
戌甲摆了摆手,说道:“妥与不妥,过后再说。眼下只一件事,先捱过这雪山。”
几日之后,队伍终于艰难地翻过了雪山。只是下山之时,队伍状况着实甚惨。且不说有多人冻伤,几乎每个小队中都有人因寒冷而丢了性命。就以戌甲小队来说,因药食耗尽,在下山途中便有一人于昏迷间死去,众人甚至不知其究竟于何时死去。小队众人之中,也只有戌甲、邬忧、汤季和忘兮四人勉强还能行走,余下之人不管昏迷与否,皆只能被缓慢拖行下山。好在下山之后,越是远离雪山,便越是明显地暖和起来,渐渐地也有些昏迷之人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