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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四剑”中硕果仅存的邰盛,自半年前武帝宫一役,带着师父尸骨回归本门之后,心里就从未有过一刻的平静。
昆仑一派,起始与少林、武当和峨嵋派齐名,被誉为天下四大门派。数百年之后,各门各派人才辈出,而昆仑派人才凋零,实难与创派立门时同日而语了。时至今日,不过是江湖九大门派中无足轻重的一派而已。这还是因有追风剑客皇甫呈执掌门楣。如今皇甫呈命归黄泉,没有了那柄使天下英雄不敢小觑的追风侠剑,江湖中是否还承认它是天下九大门派之一,那倒也难说得紧了!
追风剑客皇甫呈,以快剑名动江湖,自十年前执掌昆仑派,共收了四名弟子——高峡、邰盛、杨坤和管育。四人中,高峡老成,邰盛粗豪,杨坤寡言聪颖,四弟子中数他剑术最高,小师弟管育为人机敏伶俐,深得本派中人喜爱,被江湖同道赠名为“昆仑四剑”。
既有追风剑客和“昆仑四剑”,昆仑一派虽说不敢与少林武当争锋,但若与诸如同列九大门派的崆峒点苍之类相较,倒也不弱了名头。不意半年多前,先是掌门师尊失踪,小师弟管育下山寻找师父,又告神秘丧命。余下昆仑三剑陡闻噩耗,一齐下山,不多时日,高峡/杨坤又落入“黄龙令”魔坑,极不光彩地陨命。至于邰盛自己,若非江湖浪子童超两度相救,纵有十条性命,也决难活至今日了!但就是这救他性命的大恩人童超,当日在武帝宫大战中,怒气勃发,一掌击毙了昆仑派掌门师尊追风剑客皇甫呈!
是恩?是仇?邰盛委实难决断!
江湖浪子两度相救,那情景历历在目,救命大恩,怎能不报!但他一掌毙师父手掌底的情景,也万难从邰盛脑中抹去!杀师之仇,深如四海!恩恩雠雠,怎不叫邰盛难安。
虽当日在武帝宫,掌门师尊是被太阳叟东方圣的药物迷了心性,甘愿助纣为虐,与天下英雄为敌,才被江湖浪子一怒击毙。但身为人徙,又怎能编排师尊不是。追风剑客纵有千般不是,也是身不由己,与你江湖浪子何关!你既一掌毙了昆仑掌门,那昆仑一派便与你江湖浪子仇深似海。
但凡江湖中人,最是恩怨分明。救命大恩不报,却是禽兽不如之辈了!
邰盛终日长醉,早令昆仑弟子寒心。
作为硕果仅存的先掌门弟子,邰盛理当率领众同门剿杀江湖浪子,为掌门师尊报仇,重振昆仑一派声威,但先掌门尸骨未寒,邰盛知已颓丧如斯!
但昆仑弟子中又有谁知道他们的邰师叔(伯)早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
昆仑派虽有百余名入门弟子,但大多仅是记室,除二代弟子的“昆仑四剑”武功得掌门师尊追风剑客皇甫呈亲授外,第三代弟子中只有熊寻一人正式拜入昆仑四剑之首的高峡门下,因而不论人品武功,熊寻都是昆仑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邰盛进退维谷的处境,他也只对熊寻一人说过。当时熊寻沉吟良久,才道:“既是如此,邰师叔,咱们只有请师伯祖他老人家出来了。”
邰盛道:“这固然是最好之法,但师伯他老人家坐关已十年有余,他又怎肯破关而出呢?”
熊寻道:“我和邰师叔去跪请三日,将本门惨变尽数告知于他老人家,师伯祖与掌门师祖亲生兄弟,难说——?”
邰盛道:“事到如今,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师伯他老人家若肯出来执掌门庭,那咱们昆仑派便有望了。”
原昆仑拿门追风剑客皇甫呈的师兄,也是亲生兄长皇甫嵩,昔年号称追魂剑客,快剑追魂,犹在其弟追风剑客之上。
早年追魂追风联袂行走江湖,连向采以剑法名扬天下的武当掌教灭尘子也称赞有加。人人都道待老掌门谢世,昆仑一派定由追魂剑客皇甫嵩执掌门庭。不意先掌门死后,追魂剑客宁死不做掌门,自行坐关,将掌门之位让与其弟追风剑客。个中情由,外人自是不知,仅有纳罕而已。甚至整个昆仑派上下,也只有追风剑客一人明了其兄心思。很简单,追魂剑客腻透了枕刀舐血的江湖生涯。
既如此,邰盛熊寻师叔侄二人长跪三日,自是了无结果。
邰盛令熊寻主持本派事务,自己则终日对酒长歌,长歌当哭!
也多亏熊寻心思缜密,一晃半年,昆仑派竟未出任何差池。
这日卯时,邰盛正饮到第三杯,忽见熊寻匆匆走进屋来,黯然坐在邰盛对面。
邰盛恍若未觉,又慢慢斟满第四杯,刚欲端了一饮而尽,却见熊寻早已出手,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邰盛不解地看着他!
熊寻放下酒杯,长叹一声,道:“师叔,并非师侄无礼,只是……唉!。”
邰盛奇道:“怎么啦?”
熊寻道:“江湖浪子在江湖现身啦!”
“童少侠?”邰盛急道,“他——他——?”
熊寻道:“师侄派到川境的一个弟子,昨日连夜赶回,说在峨嵋山下见了童超,且与童超交了手……”
“与江湖浪子交手?”邰盛骇然道,“那岂不——?”
“童超那厮并末为难本门弟子,”熊寻道,“只让他回来给邰师叔传话。”
“传话?”
“昨夜师叔睡得太沉,故而——”
“传什么话?”
“童超说他此番重到中原,只为寻找胡大侠和独孤少侠,决不与本门为难。但本门若欲寻他报杀师之仇,他随时等着咱们。”
邰盛黠然良久,才叹道:“纵然本门兄弟全部下山,又怎奈何得了江湖浪子童超呢?”
熊寻道:“江湖浪子年纪甚轻,他的武功真如江湖传闻的那般可怕么?”
邰盛道:“并非师叔我长他人志气,江湖浪子的武功,若一对一的对搏,只怕当今天下无人能制服于他了。”
熊寻也闻言心惊,暗自伤神。
二人默然相对。
邰盛又要饮酒,却被熊寻伸手按住。
邰盛不解地望着师侄。
熊寻道:“邰师叔心思,别人不知,师侄我却明白。恕师侄斗胆说一句,师叔你这般终日长醉,既不思为先师报仇,也不想如何报江湖浪子救命之恩,作为江湖中人,长此以往,只会徒招人笑。这对本门及师叔你个人声誉,只怕都投丝毫好处。”
邰盛道:“我又能如何作为呢?敬教于师,务必愧对恩人。
报恩于人,却又愧对先师,我——”
“师叔左右为难,我都知道,”熊寻道,“师侄倒有个计较。”
邰盛急忙道:“什么计较,师侄快讲!”
熊寻道:“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本派自掌门师祖仙逝,这半年来兄弟们惶然无主。虽师侄多方周旋,幸未有何变故,然时日一久,难说兄弟们不会生出异心。
眼下师伯祖他老人家既铁了心不管本派事务,全振上下一唯有邰师叔辈份最高。若那师叔仍要这般耽于醉梦,兄弟们散沙一堆,师祖他子老人家的大仇,却又如何能报?”
邰盛道:“师侄此番说话,却不知——?”
熊寻道:“并非师侄一人这般想,全派兄弟都急盼师叔振作起来,执掌本派,纵是江湖浪子武功再高,只要咱们全派兄弟一条心,也未必就不能替先掌门师祖报仇。”
“要我做本派掌门?!”邰盛急道,“那是万万不可的!”
熊寻道:“师叔这般说,也是在情理之中。但师叔是否想过,若师叔不担起掌门重任,本派又怎有第二人选。一派无主的厉害,师侄已说了许多,师叔心里自然更是明白。至于师叔任掌门后的思仇两难之处,师侄及本门兄弟们都已考虑周全了,并非不难解决。”
“如何解决?!”邰盛急不可待地问道。
熊寻一喜:“这么说师叔是愿任本派掌人了?掌门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言罢便“扑嗵”一声跪下,邰盛大急,连忙伸手去扶,忽听“哗啦”一声门响,涌进十数个昆仑弟子来,进门便即跪下!
邰盛举目一望,门外尚有近百名本派弟子,心知全派弟子,此时尽都聚于此地了。
只见百余名昆仑弟子齐崭崭全跪在邰盛屋里屋外,口中一齐高呼:“参见掌门!”
邰盛顿时大汗淋漓,急道:“你们……你们……”
熊寻依然跪着,磕了三个头。
百余人一齐磕头,轰然有声。
邰盛又惊又急,一时作声不得。
熊寻道:“掌门有何吩咐?!”
邰盛语不成声地道:“我不……不是掌门,你们……兄弟们快快起来。”
百余人齐刷刷站起来,一片哗啦声后,又是一声高呼:“谨遵掌门令谕!”
邰盛六神无主,一时作声不得。
只见熊寻一使眼色,早有十数名弟子恭恭敬敬地将昆仑派历代掌门的灵位供上,灵台的正中,放着一只巨大的祖母绿戒指和一柄长及三尺的黑剑!
剑是尚方剑,昆仑镇派之宝,纵是本派掌门,也不能佩其于身。
祖母绿戒指,则是昆仑派掌门信符。
灵位神物搬出,邰盛身为昆仑弟子一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不跪于祖宗灵依及宝物之前了。
百余名弟子又齐刷刷跪于部盛身后。
邰盛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却不知如何是好。
众弟子也跟着站起,一齐看着他。
邰盛看着熊寻,道:“你,你这是搞什么鬼?”
熊寻立即跪下,道:“启禀掌门,弟子熊寻为了本派前途,不得不以身冒犯神物,惊动祖宗灵牌,罪可当诛!便请掌门请出镇派宝剑,将弟子斩于祖宗灵前,弟子熊寻虽死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