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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稚冷着张脸，一路行到小殿中，回到静室闭关。他的手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长刀早已化成神光消失，白色长裙上沾染了片片鲜血，有种诡异而凄厉的妖美。
都是他的血。玄元妖力鼎盛，气血如海，他的血也同样如此，鲜红似赤霞，隐约有种腥甜暗香。此刻附在裙上，竟无论如何也消退不去，甚至隐隐有宝光闪烁。好像这不是大片的血，而是另一种奇异而罕见的纹饰。
风稚冷冰冰地盯着这些血迹，干脆而利落，直接将裙摆大幅撕下，扔到一边。然后闭上眼睛，沉浸入苦海。
苦海静静地，深灰一片，汪洋浩荡，无边无际，不知深浅。
“出来。”风稚立身于玉台，极其冷酷地开口说道：“给我滚出来！”
浓雾像被一阵大风卷起裹住他，又轻飘飘散去，神链在上空交织，纹丝不动，寂静无声。
“是不是你以为我拿你无可奈何了？是不是你以为教了我什么玄法神通我就真的毫不怀疑如数接纳？是不是你以为——躲在这里，我就真的伤不到你？”风稚冷酷的说道，等了片刻，苦海毫无动静，他冷笑一声，掌心凝聚出一团厉烈白光，精气神全部汇聚，神力狂涌，殷红血丝流转，气息爆裂无比。
“记不记德你到底还是在我的地盘，记不记得我还说过，若你不怀好意，大不了破而后立，从头再来！”风稚说完，按着手中光团直接就往玉台上砸！
玉台猛地绽放出朦胧光晕，五彩氤氲，不断变幻。它冲出来一股柔和而坚韧的力量，将神力光团轻柔地裹住了，既不让它离开，也不让它消散。
风稚只感觉手掌陷入了什么柔韧而绵密的网中，一时间进退不得。他冷笑一声，说道：“果然是你搞的鬼。”
一个身影在他身边缓慢浮现。先是白色的破损的衣裙，然后是乌黑散落的长发，再然后，是一张风稚绝不陌生的脸。
他自己的脸。
这个风稚与他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有眉心一缕细长红痕，像是花钿，又像图腾，更像因受到无法抵御的力量而造成的——伤痕！
风稚静静地凝视他，“他”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按住了风稚的手腕。光团像是烈日下的雾气，眨眼间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两人对视，风稚只觉得望进了一片空洞而可怖的无法形容的空间，似有宇宙生灭，轮转不休。他恍惚了一瞬间，脚下踉跄，忽然跌了进去。
天音宏大地震响起来。风稚目光所及，完全不分天地，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际涯。天音在这方隆隆回响，八方传荡，似极浩大，又像寂寂无声。风稚怔了片刻，忽然回想起来，这声音，正是曾经在梦中出现过的。像是□□，又像私语。像是古经，又像家常。
声音完全没有定式，没有痕迹，没有“道”的轨道。但是却深深刻印在风稚心里，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对了，当初除了这声音，好像，还有哭声？”风稚念头一动，眼前深黑忽然退散而去，似乎有淡淡的光照射进来。他眼前出现一个又一个生灵，高大者如同山岳，渺小者如同蝼蚁。寿长者与天比齐，命短者瞬息生死。他们在哭，痛哭流涕，光雨血雨纷纷而下，随着光渐渐离开这黑洞洞的无声无息的空间。
哭声震动了黑暗，风稚心里一片冰冷。他们走得毫不犹疑，他们的哭声充满了眷恋，可他们的脸上，分明是带着笑的。
风稚猛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面前的那个人依旧静静站着，无声无息。
风稚抬手抚摸过对方与他一模一样的五官，渐渐向下，来到雪白修长的脖颈，而后一点点收紧。
对方完全没有反抗，像一尊没有气息的玉石雕琢成的玉像，无瑕无垢，无声无息。脖颈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锐痛，呼吸阻隔，窒息带来的疼痛充满整个胸臆。风稚仍旧狠厉地瞪着他，松开手掌。
他雪白的脖颈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掌印青紫，凄厉而可怖。
风稚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脖颈上，一定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伤痕。
“你就是我。”风稚沙哑地笑出声来，声音很冷漠，说不出的嘲讽：“原来，你真的是我。”
“可是我已经存在了，为什么还要再多出一个你呢？”风稚挺直了脊背，一瞬间的杀意被他强自压住，重新恢复了冷静。他试图跳出另一个“自己”对自己的影响，冷静分析。
“当我沉入空灵状态时，是你出现代替我行走做事。之前完全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没有任何预兆，我不信这是忽然发生，一定有一个引子或者契机，你才会出现。”
“第一次空灵状态是什么时候？”风稚沉思。修行之后，他的记忆力变得极好，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自言自语说道：“对了，是那个时候。我忽然感觉到叶凡几次生死危机，生机都近乎磨灭。那时我痛恨禁锢我的妖族，和自己的低微修为。那时候，是我第一次陷入空灵状态。”
“我迫切地想要变强，却反而使空灵状态频频出现，修行不顺。”风稚眼睛一亮，自语说道：“是了，似乎这种状态的出现，最开始就是伴着强烈的意念而生出的。这一次也是一样，我想要赢，又没办法赢，所以你便出来了。”
风稚喃喃自语，然而他的眉心依旧紧紧皱着，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可是，为什么你一出来，我便失去了感知？你既然是我，为什么我却感觉不到你？”
他望进另一个自己空洞的眼中，低声喃喃：“为什么，你也感觉不到你自己？”
另一个风稚空洞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在这时忽然伸手，挡住风稚的眼睛。那一瞬间，苦海无声而剧烈地翻涌起来，海浪滔天而起，耸峙如峰，几乎下一瞬就要拍打下来。然而它们终究停在半空，迟疑凝固半晌。汪洋的苦海中间，浮着一座小小的玉台，玉台对这苦海而言真的太渺小了，但是，谁让它现在还承着风稚？
神链猛地震动起来，与天音一同响起，哗啦啦缓慢移动，像是放开了一直禁锢着的什么东西，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轰然笼罩下来。
“他”的嘴唇开合，天音震动而出，两个字几乎压塌这方天地。
“忘我！”天音轰然雷震，无数赤红血光暴雨一般疾射而下，神链剧烈震荡，苦海几乎沸腾。
“当你‘忘我’，你便是我！”
那只手轻轻一推，风稚往后一退，猛然睁开眼睛！
他还在妖族仙宫的一处小殿里。窗外光线柔和，似乎只过了瞬间。
风稚几乎是立刻再次内视，可是让他失望的是，苦海一片平静，玉台晶莹，与往常无二。且无声无息，他已经到了命泉境界后期，脑中又多了一项神通。
风稚最近一直冷着一张脸，虽然他惯常面无表情，但是浑身气场如此冰冷，还是少见。究其原因，就不得不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那位黑衣少年。
他几乎就算是在风稚修行的小殿外常驻了，晚上趴门口，白天蹲树上，风稚一出去就跟在身后三丈远，骂不跑撵不走，听到有人说闲话还会冲上去把人一顿好揍。
玄元天资纵横，年纪轻轻半只脚已经踏进神桥境界，同辈中无人是其对手。光光这样也就罢了，居然还十分不要脸皮，仗着原型尚算可爱，居然还在头上顶出两只耳朵，毛茸茸耷拉下来，配着灿烂笑容和雪白犬齿，硬是牛皮糖一般黏在风稚身后，坚持了十天半月，竟然真的让风稚无视了他，默认了跟随，没有一刀把人砍死。
玄元自觉距离娶到风稚已经迈出了一大步，第二天就开始积极搜罗各种宝物灵果送上去。虽然风稚正眼没看一眼，还是乐此不疲。
今天风稚出门没见他，倒还惊讶了一瞬，想到昨天他笑眯眯说着哪座山上有灵药即将成熟，想来又是跑去采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