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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侯府所在的长街是东西向的,此刻清晨,阳光自李砚身后照来,恍恍惚惚的,陈恨看得不大清楚。他眯了眯眼睛,想要再确认一遍,李砚究竟是李砚,还是自己的心魔。

李砚挑了挑眉,跨步上前,他行得缓,却是极有威严的模样。稍低着头,似是看自己衣摆或是鞋尖,沉吟唤道:“忠义侯。”

陈恨一听李砚这么喊他,便心道要完。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朝李砚作揖,借低头的动作,也不敢看他:“皇爷。”

“元均走了?”

“方才动身了。”

陈恨出宫的时候刻意没去找李砚,他是想试探试探他。但他没想到李砚会亲自来,还会来得这样快。

“皇爷怎么会过来?”

李砚冷声道:“怎么?朕去得丞相府,去得镇远府,偏来不得你忠义侯府?”

陈恨应了一声不敢,李砚踏过三级石阶,再上前两步,脚尖正抵住他的脚尖。李砚这么做时,仍是微低着头的,倒仿佛是有意这么做的。

陈恨便下意识往后退,脚跟正靠在门槛上。他再往后跳了一步,便跳进门槛里,用侯府不高的门槛将自己与他隔开。

李砚一抬眼,便看见他身后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定睛一看,待看清楚那只是一只兔子灯时,不自觉便缓了神色,略带了笑意,问道:“你的尾巴?”

“不是不是。”陈恨把兔子灯拿在手里,心道是我买给你的尾巴。

那原本是买给李砚,现在被他看见自己插在腰带里,也不好意思送出去了,所以他只是抓在手里。

忠义侯府的堂内有一个小炉子,冬日里就在上边烧水沏茶,免得匪石在厨房与堂前跑这一遭,炉子烤着,还能暖和些。

不过陈恨离开侯府有十来日了,这炉子也就一直没人用过。

此时他坐在小板凳上,鼓着嘴往炉子里吹气。

陈恨是有意背对着坐在堂上的李砚的,只听身后李砚忽道:“年前说赏花儿,忠义侯今日可以了么?”

炉子里的木炭亮起来,又很快灭了。陈恨吹出来的一口气岔了,他用袖子捂着嘴,闷闷地咳了两声。

赏花赏花,就是造反。

他就说,就说李砚没那么容易把这一页给翻过去。自己要疏远他的决定,还是很对的。

“不行。”陈恨低声回道,“那棵树它……太难看了,皇爷看了要洗眼睛的。”

木炭终于烧起来了,陈恨把水壶架在上面。一直等到蒸汽把壶盖给顶起来,便垫着一块抹布,提起水壶,转身给上座的李砚沏了茶。

白汽氤氲起来,陈恨又微垂着眸,只盯着茶盏看,李砚便看他看得不清。

他有意把水壶放在二人之间的高桌上,好再把他们隔开。

太难堪了,从来就没有这么相处过。陈恨双手搭在膝上,只低着头不说话。

又爱又怕的,还有一点心虚。

很艰难地挨到将要正午的时候,陈恨轻轻开口:“皇爷回……”

李砚提起茶壶,很自然地给自己续了一杯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不走,陈恨也不能拉着他走,便改了口道:“匪石不在,臣去弄点东西来吃。”

有了这个借口,陈恨就躲去了厨房。

忠义侯府,李砚从前来逛过两回。

第一回是陈恨封侯之前。工部上报,忠义侯府修缮完毕。那时候陈恨就住在宫里,但是李砚没去找他,他一个人,乘着月色,将侯府逛了一圈。

忠义侯府是百年前修建的旧府邸,现在再看,已经有些不大如意了。李砚一边逛,一边想着要怎么再给他改。改得让他住得更舒坦些,或许还能改得久一些,也叫陈恨在宫里住得久一些,这是他的私心。

从忠义侯府出来,他骑在马上,余光瞥见侯府隔壁的宅子比侯府还要大,便多看了两眼。

匪鉴会意,回道:“那是从前吏部尚书的宅子,被一个姓胡的商贾买下来了。”

李砚点头,吩咐道:“嗯,让工部问问他。”

匪鉴的话传下去,第二日工部尚书果然就去问了陈恨,问他要不要把侯府扩一扩。陈恨一摆手,说没住几个人,没什么可麻烦的。

工部尚书觉着不扩侯府,对皇爷不好交差,就悄悄对他说:“这恐怕是皇爷的意思。”

陈恨再摆了摆手:“得了吧,皇爷每日这么多奏章,能管我的衣食住行?”

彼时李砚在养居殿听工部尚书的回话,笔尖一顿,在纸上晕出好大的一个墨点。他从这时候开始明白,皇爷与李砚,于陈恨而言,是有些许不同的。

他第二回来侯府是在陈恨封侯时。祭天之后,侯府大宴宾客。晚上陈恨把宾客送走,一转头看见李砚从后门进来了,两个人又一起喝了两杯。

酒喝多了,李砚便不敢看他,生怕从眼中泄露了什么别的心思,只好垂眸,将温柔溶在杯中酒水当中。

他说:“天下与卿同守。”

陈恨以为他是在夸忠义侯,还笑着推辞。

其实李砚说的是——天下与卿,朕同守。

如果算进上辈子,上辈子永嘉元年的除夕,陈恨以赏花的借口造反的那一回,可以算是李砚第三回来忠义侯府,不过李砚一点都不想算上那一回。

还有就是重生之后,他来侯府把陈恨带回宫去。只是在宫中与侯府匆匆的一来一回。

总之,他很难得来一趟忠义侯府。

李砚先去陈恨的院子里转了一圈,院里的梅花树开得正好,根本不是陈恨方才说的难看到要洗眼睛。

他又想起那时候树枝交叠,月光稀稀疏疏地落下来,他站在花树下,陈恨在廊前给他下跪。

后来李砚去了厨房,看见陈恨口中衔着绸带,正给自己绑袖子。他算了算时辰,感情他花了近一刻钟在绑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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