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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姑苏,江宁小镇,苏家绣庄。
总经理办公室的空调呼呼地往外吹着冷风,苏长青仰躺在老板椅上,双腿交叠搭在办公桌边,衬衣的扣子被随手解开了几颗,露出大片胸膛,完全没有一点老板的样子。只是他也不在意,反而凶神恶煞地盯着手机,不知道的还以为跟手机有仇,殊不知只是玩了一中午的游戏,结果把把被人虐,所以心情甚是烦躁。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准备再战,然而不开眼的来了。
“嘟嘟嘟嘟。”敲门声响起,当然,正沉迷于游戏的苏长青自然没有理会。只是来人很有耐心,等了两分钟没有回应,又接着敲门。
苏长青看着屏幕上鲜红的两个英文字母“ga ”,骂了声娘,手机一扔,眉毛上挑,“进来!”短短两分钟又失败了,想让他语气好才怪。不知道又是哪个新来的不懂规矩,没看他正忙着呢嘛,有事找他助理,签合同的时候没人告诉他嘛,还要他亲自来教!
“喀嚓”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姑娘走了进来。一米六出头,长得还算清秀,典型姑苏女子的眉眼,穿着一身白色麻布连衣裙,一根同色的飘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及腰的长发用一根白发带束起,随着袅袅婷婷的步子,在身后轻轻摇荡。显然,来人不是苏长青可以亲自教育的对象。
这样一身素白的装束去别人家很是失礼,但苏长青却没有觉得被冒犯,因为他认得这姑娘,当然也知道这姑娘家的事儿。在姑苏,凡父母去世,子女都是这样的,一年之内只能穿着白、灰、黑、藏蓝等暗淡的颜色,而重孝期更是只能着白。苏长青迅速地回忆了一下,嗯,苏老师的百日祭还有几天。
“小宁来了,快坐!”思索间,人已经站了起来,亲切地招呼着小姑娘,柔声细语,完全不见刚刚的暴躁,眼里更是隐隐的同情怜悯。
苏绣宁却是没动,眼睛往苏长青敞着的胸膛一扫。虽然只是这么一眼,苏长青老脸一红,手忙脚乱地把扣子扣好,就连最上面的那颗也没放过,又故作自然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瞬间完成了从混混到精英的变身。
一直到看他做完这些,苏绣宁才收回审视研判的眼神,随着他来到沙发前,双膝并拢,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外侧,轻缓地坐下,裙摆整齐均匀地铺陈在身子两侧,轻轻往后一靠,背部却是挺直,双腿并拢着斜向一边。只是这由站而坐的一个动作,大气优雅,顺畅舒展。抬眸对上苏长青,脸上带着三分浅笑,客气,也疏离。
只是这样的美景,苏长青却没注意到。不知怎的,刚刚这姑娘的眼神实在太过迫人,有点像他家老爷子每次看到他都一副家有不肖子孙的样子。呸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他家那个糟老头子怎么能相提并论!苏长青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拍飞,这才开口:“小宁,找哥有事?”一副爱护妹妹的大哥哥样。
苏绣宁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苏长青有些不自在了,这才放过他。垂眸看向有些凌乱地茶几,秀眉拧起。苏长青察觉到了,麻溜地收拾起来,动作迅速,一气呵成,然后邀功似的看向苏绣宁,却完全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在别人眼里更蠢了。
苏绣宁脸上的三分浅笑已经收得干干净净,拿起茶几边上的纸巾来来回回地在桌面上擦了几遍,丝毫不管苏长青尴尬扭曲的脸色,直到看见纸巾上完全没有一丝痕迹,才罢手,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双手,这才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双手捧着放在茶几上,动作轻柔。显然,里面的东西很珍贵,至少是对她来说。
苏长青看了那东西一眼,绢布包着的薄薄一层,分量很轻,不过,这样的包装,很是眼熟呐,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小宁,这?”
苏绣宁还是没回话,双手不自觉地轻抚布面,像是经过了短暂地挣扎,然后才打开层层包裹的绢布,被珍而重之的宝物露出了真容。
一下子似有万千光华泄了出来,苏长青眨眨眼,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双手抬起,就要落下,却被一双玉手拦住。疑惑地看向苏绣宁,怎么了这是?
苏绣宁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对上苏长青那一副委屈的样子,更是眉心紧蹙,只能抬手敲了敲茶几,似是要敲在苏长青的脑门上,恶狠狠地。
茶几是玻璃材质,上下通透,顺着玉指的方向,苏长青看到了放在茶几下方一沓沓白色的手套,终于算是明白了姑娘的意思。也是,这么娇贵的东西,他这大老爷们的糙手,可是经不住的,刚刚这不是一时没回过神来嘛,谁让她带来的东西这么晃眼呢。虽然他整天在绣庄里头混日子,但毕竟耳濡目染,东西是好是赖,他还是有点眼力的。也顾不上别的,从茶几下捞出一副干净的手套带上,顺带拿好放大镜,整个人就凑了过去。
这是一幅观音像,刺绣而成,绣面平展,边缘齐整,绣线细密,不露针迹。观音的面容端庄慈祥,手持杨柳净瓶,一派悲悯宽容。整个绣品配色素雅,但却不平淡。
苏长青用他少得可怜的苏绣常识可以判定,这绣品用的丝线绝对是经过了再加工,只是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恕他个学渣,真的说不出,反正就是有问题,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不然,他家老爷子敢把他塞到绣庄来!瞧这光线打上去,画中的观音似是周身布满光晕,哪是平时用到的绣线能做得到的!
苏长青粗略地看过整幅绣品,也是倒吸了一口气,不说绣线,就只是这绣法和品相,他们绣庄里养的那一大堆绣娘里,估计也没几个能有这功底啊!看了一眼苏绣宁,更是诧异,这丫头是哪里弄来这样的珍品啊?
苏绣宁却是连半丝眼神都没分给他,只眼眸低垂坐在那里,不知道在神游什么。
苏长青悻悻地转过头来,拿起放大镜开始仔细地打量这幅绣品,不放过一个细节。他这副样子,倒是跟之前的吊儿郎当形成鲜明反差,不知道的还以为之前出现了幻觉。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苏绣宁甚至都没有催促苏长青的意思,就这样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苏长青摘掉手套,顺手揉了揉有点酸痛的眼睛,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宁,这是哪里来的?”不知怎地,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却是说不出。仔仔细细地看过两遍,没有任何瑕疵,越看越难以释手,可就是觉得有点古怪呢?到底是哪里不对?想不通啊!
苏绣宁却是没接他的话茬,只是问道:“收吗?”
“什么?”苏长青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年纪大了,怎么一直都跟不上小姑娘的节奏!
苏绣宁用“你是白痴嘛”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然后指指那幅观音像。
“当然。”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收呢,他又不是傻子。只是,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