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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原本那张强打精神的脸,因这个消息忽然容光焕发起来,那些妃嫔送点子寿礼有什么稀奇,这才是实打实的大礼呢!

裕贵妃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在所有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里,找到了凌驾众人之上的快乐。

皇帝极少有主动到她这儿来坐坐的时候,往年反倒是她这个寿星翁,巴巴儿跑到御前磕头去。今年是时来运转了吗?还是万岁爷看到她操持后宫的辛劳,刻意在后宫女人们面前,着实抬举她?

可惜这种快活不能做在脸上,贵妃得有贵妃的气度,她还是得端着从容的做派,颔首说知道了,仿佛自己和皇帝是老夫老妻,已经再没了那份雀跃激动的心情。

满福又呵了呵腰,却行退出了前殿,一众妃嫔目送那个御前太监,都有说不出的怅然。

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在贵妃面前失了仪,大伙儿便都识趣地从座儿旁挪了出来,扬帕子蹲安说:“贵妃娘娘还要接驾,咱们就不叨扰了,祈愿贵妃娘娘万年吉祥如意,喜乐安康。”

裕贵妃连声说好,“诸位妹妹费心了。今儿没说上话,过两日咱们再约个局,商量商量万寿节的事儿。”

众妃嫔齐声道是,又行一礼,从永和宫退了出来。

人一走完,裕贵妃就忙了,转身叫翠缥,“点两个丫头进来,把屋子里的陈设再擦一遍。让小厨房预备点心,要上蒸笼的菜色先蒸上,防着皇上在这里用膳。还有主子爷的黄云龙坐具,快铺陈起来……”转头又瞧殿门上,什么都没说,使了个眼色,翠缥便明白了。

这是每次圣驾来临前,永和宫必要行的一项流程,就是把门口站班的宫女全换成太监。

若说贵妃心眼小,她的眼睛里装得下整个紫禁城的嫔妃;若说贵妃的心眼大,她却很忌讳身边宫人在皇帝面前点眼,尤其是那些略有姿色的。

对于后妃们来说,最大的讽刺莫过于宫里伺候的丫头有朝一日青云直上,和自己比肩。前朝就曾发生宫女越过主子次序的事儿,两下里相见尴尬不说,主子自己也觉得窝囊。因此裕贵妃通常只留翠缥,和另一个叫流苏的大宫女在茶水上伺候,皇帝见惯了她们,自然出不了什么岔子。

一切安排妥当,裕贵妃踅回内室到妆台前补了一层粉,重新上了口脂。唯恐接驾来不及,衣裳就不换了,忙又回到前殿听消息。直等了好半晌,终于外面夹道里传来击节的声音,她立时整了整衣冠,提袍迈出了门槛。

今儿天气真好啊,大盛的光瀑从檐角倾泻,在廊庑底下描绘出婉转流丽的曲线。裕贵妃蹲下身子稳稳坐在脚后跟上,低垂着双眼道了声:“给万岁爷请安。”

一双云缎朝靴停在她面前,石青团龙妆花的夹袍袍摆,缀满暗纹奔涌的海水江崖。

皇帝说“起喀吧”,箭袖底下白净的手腕匆匆一现又很快收回,就算已经虚扶过了。

唉,万岁爷总是这样子……裕贵妃无奈地低头笑了笑,待翠缥和流苏搀她站起身时,皇帝已经迈进殿内了。

皇帝有他专门的坐具,要是哪天来了兴致上低等嫔妃那里坐坐,会有御前的人事先将御用的铺陈送过去。裕贵妃属于高阶的妃子,又加上代管六宫事,因此她这里的用具是事先就有的。皇帝一到,直奔南炕上的宝座,手里的扇子搁在黄花梨喜鹊石榴纹炕桌上,冲她抬了抬手指,示意她坐。

裕贵妃欠了欠身子,在底下杌子上落座,含笑道:“主子爷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儿逛逛?”

皇帝有一口很好听的嗓音,听他说话,眼前就能勾勒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来。他说:“朕记得今儿是你生日,你不是爱念佛吗,朕让他们挑了盘沉香木的念珠来,以作贺寿礼。”

皇帝说完,御前总管太监怀恩就端了一面漆盘过来,盘儿里放着乌油油的念珠,每一颗上头都雕着寿字。

贵妃受宠若惊,接过念珠双手承托着,蹲了个安道:“主子日理万机,竟还记得奴才的生日,可叫奴才说什么好呢……多谢主子恩典。”

皇帝点了点头,人在亮处坐着,大有天威凛凛,令人不容逼视之感。

其实要说皇帝其人,实在让人有些说不清,你说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倒也不是,大多时候他都是一副温和面貌。但你要说他是个好人,容易亲近,却也绝不。一个幼年就封太子,十三岁跟着皇叔们出京办差的人,见了那么多的风云变幻,自有他深不可测的城府。

他的脾气就像他的容貌一样,因俊美让人心生羡慕,但也因俊美产生无法接近的距离感。他有宇文氏代代相承的美貌,站在他面前容易自惭形秽,丈夫比妻子更美……当然这个比喻不恰当,后宫之中没人有这造化和他论夫妻,就是这么一比方吧,你就知道那是种怎样格格不入的感觉了。

不过皇帝俊美,并不女气,宇文氏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他很好地传承了祖辈宽肩窄腰的身条儿,有时候看他束着蹀躞带,真担心带子勒得太紧,勒坏了他的腰……

裕贵妃朝上又看了眼,“快到中晌了,主子过来前没进东西吧?奴才命她们预备了果子,或是主子赏脸,就在这儿进了午膳吧。”

贵妃待要给外面的人传话,皇帝却说不必。

“朕是绕道过来的,回头要陪太后用膳,想起今儿是你的喜日子,特地过来瞧瞧你。先前来给你贺寿的人不少吧?”

贵妃一怔,忙道:“并不是专程来给奴才贺寿,是因主子的万寿节快到了,大家伙儿打算群策群力,给主子过好寿诞。”

皇帝似乎对这个说法不甚在意,“贵妃费心了,不过大事大情上尽力,小事小情上也不可疏忽。你协理六宫事物,责任重大,一头要令妃嫔们宾服,一头也不该让太后操心。”

贵妃挨了敲打,惶惶然站起身道:“奴才有什么地方不周到,还请主子提点。”

皇帝倒也没有疾言厉色,可饶是那么和煦的面貌,也让贵妃提心吊胆。

皇帝见她脸色发白,忽而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儿太后和朕闲谈时候,说起选秀的事儿,说今年晋位者比往常少了好些。又特特儿提起尚家,都知道尚家有个女孩儿进宫了,后来却不见了踪影,太后问人上哪儿去了。”

裕贵妃背上起了一层热汗,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果真尚家再没落,上头也还是留意的。自己原没打算动她,甚至觉得人晋了位也没什么了不得,偏那个恭妃爱作梗。现在皇太后问起了,事情就落到自己头上,谁让她戴着大帽子,主持六宫事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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