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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宴席上, 谢星摇从头到尾乖乖巧巧,没再多说一句话。
准确来说,是没同晏寒来再多讲一句话。
修真界有不少独特的奇珍异种, 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例如满蕴灵气的蔬果、吃起来冰冰凉凉如同冰碴的脆果子、以及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仙兽。
因有灵气供养,食物的口感比二十一世纪好上许多,蔬果更脆更香、肉类更嫩更鲜, 她很快将一切的不愉快抛在脑后,专心品尝起美食。
吃饱喝足,第二天迷迷糊糊睡醒,已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他们在这个镇子逗留已久,如今妖祸尽除,自然到了离开的时机。
医馆平日里清清静静,唯独今日有所不同, 当她收拾好行李来到大堂, 居然见到乌泱泱一大屋子的人。
温泊雪与月梵皆在堂中,瞥见她的身影,纷纷露出喜色。
在他们身前, 衣着简朴的人们亦是张望而来。
“这些是镇子里的百姓, 听说我们要走, 特意前来送行。”
月梵收敛起张扬的性子, 演技比身边的温泊雪好了十个谢星摇,微微颔首:“我说过不必,大家执意如此……”
“道长们以身涉险,为我连喜镇除去妖邪。倘若没有诸位相助, 不知还有多少人会惨遭毒手。”
领头的青年男子徐徐躬身:“前几日听闻道长们身受重伤,尚在昏迷, 我们不敢多加打搅,只能送些不值一提的小物,还望多加见谅。”
温泊雪性子内敛,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紧张得一动不动。
谢星摇偷偷觑他,果然是面色冷然、眉目清隽,一派与世无争的世外高人模样,带着点儿孤高卓绝的气质。
唯有从她站立的角度,能看见此人僵硬的指尖。
月梵一时半会儿也有些无措,轻声应答:“大家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多谢——多谢。”
她心下一急,连着说了两个“多谢”。
“我娘子被那帮混账……”
青年缓缓吸一口气,眼眶虽未湿润,却涌起竭力克制的红:“那日我染了风寒,她出门为我抓药,便再未回来……今时今日,她应当能得以安眠。”
他话音方落,人群中倏然一动,谢星摇抬眼,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道长!”
满头白发的老人对上她视线,手臂颤抖,推了推身侧的少年:“这是我儿子,他——”
他身为教书育人的夫子,平日里最是口若悬河,此刻却兀地停下,沉默一瞬,俯身要拜。
“先生不必如此。”
谢星摇迈步上前,扶住他双肩:“降妖除魔乃是本分,受不得此等大礼。”
被他领来的少年面无血色,想必是长期关押在地牢所致,这会儿怯怯看了谢星摇几眼,轻轻抿唇。
“多谢……道长。”
他搀扶起身边的老人:“我们被关在地下,本以为再无生路,多亏诸位,让我们能与家人团圆。”
他说得生涩笨拙,话语不多,眼神里的感激却是做不了假。
江府的地牢伸手不见五指,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他们哭喊、求救、求饶,得到的回应,唯有一片深沉如海的黑暗。
没人能发现那种地方。
妖魔来了又去,在地牢之中肆意杀戮,血腥味经久不散,将他们的希望消磨一空。
直到某天的某个时刻,地牢大门被轰然打开,久违的光亮倾泻而下,宛如一缕坠落的水波。
那是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景象,恐惧消弭,宛如新生。
“不止我们,你爹娘也做了许多。”
谢星摇笑笑:“郑夫子四处搜寻证据,几日几夜未曾停下,你娘亲亦是思念成疾、心心念念。今后的日子里,不妨对二老多存些感激吧。”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少年闻言一愣,认真点头。
“啊哟,这,几位竟是凌霄山来的道长,我就说怎么通体贵气、深不可测。”
曾经的江府管家擦擦额角汗珠,不知想到什么,无比心虚瞟一眼温泊雪:“过去多有怠慢,还望道长们多多包涵——不过这位温道长演得着实不错,尤其是喷血和盲人,我们全都信以为真了!”
这两件事儿都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温泊雪听罢面上一热。
谢星摇没心没肺地笑:“我也觉得。”
连喜镇的百姓热情而质朴,一个接一个送上临别小礼物,饶是谢星摇,也被接连不断的感谢弄得有些脸红。
至于温泊雪与月梵,早就紧张成了煮熟的螃蟹。
当然,在外人看来,二位道长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人设。
多矜持,多高岭之花,翩翩然立在原地,连话都不怎么说。
“你们的行李准备好了吗?”
谢星摇一边回应热情的镇民,一边悄悄向二人传音:“等我们把晏寒来带回凌霄山,就正式开启寻找仙骨的主线了。”
等等。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谢星摇环视一圈主厅:“晏寒来呢?”
此刻,江府。
自从江承宇身份暴露,江家府邸树倒猴孙散,各路妖魔散作一空。
官府已然接手此地,四处巡视的除了官兵,还有几个应邀而来的仙家道士,意在驱散妖气,找出逃窜的漏网之鱼。
庭院深深,红瓦白墙,一树竹叶哗哗作响,阴影婆娑间,掠过一抹浓郁的黑色影子。
无论是人是妖,丧命之后皆会化作魂魄,前往彼岸投胎转世;而心怀怨念之人,则将化为怨灵。
黑雾弥散,无声聚拢,阴森之气笼罩四野,渐渐汇成一道青年人的轮廓。
江承宇抬起惨白双眸,周身战栗不休。
他死了。
那群仙门弟子下手不轻,白妙言更是生出了置他于死地的念头,在围剿之下,他毫无生路可言。
白家冤魂之所以能长留于世,全因有诛邪刀的灵力庇佑。如今的他身无长物,魂魄已在渐渐消散,
想起当夜的一切,江承宇眸光愈暗,紧握双拳。
那群人竟敢这般待他,等他转世投胎,定要将这份仇恨记在心中,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到做到。
恨意席卷心头,眼看魂魄将要去往彼岸,江承宇微微一顿,神色不由滞住。
有人。
陌生的气息势如破竹,将他的魂魄浑然包裹,那人不知出现了多久,而他竟毫无察觉。
江承宇心下骇然,循着气息的源头匆匆抬眸。
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沉沉墨色。
铺天盖地的黑雾隐没在竹林,悄无声息,却有海浪般令人窒息的压抑。缕缕暗色聚拢又散开,立于其中的,是个青衣少年。
他见过这张脸。
江承宇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你是什么人?”他问得毫无底气:“不对,你并非人族,这股气息——”
似妖似魔,非妖非魔,比起他身侧的妖气,居然还要漆黑许多。
哪怕隔着不远的距离,江承宇还是感到了恐惧与恶心。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人,对不对?”
他试探性继续开口:“说不定我们才是一路人。你想做什么?”
竹林里的少年沉默无言,听闻他一番话,眼尾微勾,竟从嘴角扯出一抹笑。
他相貌出众,生了张矜贵精致的脸,不笑时懒散而冷漠,如今唇边轻扬,不似月弧,更胜一把凌厉的刀。
晏寒来没由来地问他:“媚术,你用得挺开心?”
江承宇听着怔住:“什么?”
下一刻,便是万蚁噬心之痛。
少年身侧的黑气有如疾风,于瞬息之间缠绕在他身侧,有的死死缠住双手双脚,有的则化作刀锋,毫不留情贯穿男人半透明的身躯。
晃眼望去,像极一只撕咬着猎物的野兽。
声声哀嚎被毫不费力地屏蔽,晏寒来上前一步走出竹林,日光微醺,落在一双琥珀色眸子里,叫人想起融化的蜂蜜。
然而瞳仁中的倒影,却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死亡之景。
“谁和你是一路人。”
他好整以暇,神色如常地看着江承宇痛呼、挣扎、最终消失不见,好似看着一片树叶落地,语气毫无起伏:“败类。”
最后一声哀嚎落下,林间传来一阵清凉春风。
许是察觉出什么动静,晏寒来转身抬眸。
不消多时,凌霄山三人出现在小路尽头。
“你在这儿做什么?”
温泊雪扬唇一笑:“我们要回凌霄山了,等见到长老们,就能治好你识海的伤。”
月梵点头:“你方才不在,我们得了好多谢礼——想吃糖吗?”
他礼貌笑笑,目光落在第三人身上。
谢星摇若有所思与他对视,倏而侧过视线,看一眼不远处的空地。
正是江承宇消失的地方。
片刻须臾,电光石火,若有似无的气息微弱到难以捕捉,被风轻轻一吹,散作尘土。
谢星摇挑眉,再一次对上他双目,鹿眼清澈,藏有不易觉察的挑衅:“走?”
晏寒来回她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走。”
*
凌霄山,当今最享有盛名的三大修仙门派之一。
谢星摇运气不错,赶上了仙道蓬勃发展的好时候。这个修真界广袤无比,被划分为九州百府,凌霄山位于大陆正中的中州,以剑修、法修、乐修为主,灵力磅礴,人才辈出。
就谢星摇看来,这种修仙门派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大学,每种学科被分门别类,并且划分有相应的导师。
学科不同、导师不同,要学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
只不过……与之对应地,每门学科的受重视程度和发展程度,同样会出现参差不齐的状况。
她与温泊雪的师门就属于比较没落的其中一个,宗门上上下下总共三个弟子,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位力拔山兮的大师兄。
至于月梵,凌霄山中设有神宫,在神宫修行之人被称作“圣女”,除却剑法,还要学习晦涩难懂的观星之术。
圣女不入长老门下,而是跟随神官日日修习,虽然名号响亮,其实身份与亲传弟子差不多。
此时此刻,这位清冷优雅的年轻女剑修,正站在一个通体漆黑的铁皮怪物跟前,踌躇满志眉眼弯弯。
“锵锵!”
月梵满心欢喜:“这是我游戏里最喜欢的劳斯莱斯幻影——哇这车头,哇这造型,哇哇哇这轮胎!”
她和这车算是老朋友,然而现实中别说开车,连见都是头一回见到,如今指尖轻轻划过车身,所过之处,全是金钱的味道。
劳斯莱斯幻影,市场价最低八百万。
谢星摇默默看一眼自己的游戏。
打火机,一元钱;吉利服,一百块;就连那几千元的小摩托,都是她在游戏里省吃俭用才买来的。
无产阶级战士就是这么来去如风,不被丑恶的金钱束缚。
温泊雪同样点开识海里的小仓库。
很好,几件连标价都没有的奇装异服,仿佛来自一穷二白的异世界。
“月梵总爱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
谢星摇早就编好了理由,趁着温泊雪去开车门,对晏寒来解释道:“这是她买来的御空法器,名为[幻影],能坐下我们四个人。”
月梵兴冲冲上了驾驶位,其余三人皆在车后座,劳斯莱斯启动时,谢星摇听见一声无比熟悉的机器轰鸣。
来到修真界只有短短数日,她却仿佛很久未曾听过这道声音。
如月梵所言,车身被她贴上了浮空的符箓,当引擎声响起,整辆劳斯莱斯猛然一颤。
谢星摇坐在车窗旁,扭头望向窗外,一点点睁大双眼。
真的在向上腾空。
月梵只在游戏里驾驶过劳斯莱斯,但正如谢星摇无师自通了射击与格斗技巧,借由系统,她同样能很快明白汽车的驾驶方式。
懂得方法,接下来就看如何操作了。
月梵:“要开始了!我在车上贴了不少符,有御风抗寒的作用。提前问一句,你们应该不恐高吧?”
谢星摇满心期待,乖巧点头:“嗯嗯,不怕。”
温泊雪亦是觉得新奇,瞪圆狗狗眼:“没问题,你尽管往前飙便是。”
他怎么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之前坐惯了飞机,绝不可能畏惧空中飞行。
至于劳斯莱斯飞天加速,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