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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晕眼花的清醒过来,我忍不住愤恨地埋怨,逮着机会,必要把这仇怨报回来。
举目四望,家徒四壁,亮堂堂的月光下是个类似草窝的床铺,我发现自己小小的身体,脏兮兮的手,细瘦的手臂,杆长的腿,随之饥肠辘辘的陌生感觉从肚子里传来,我一阵迷惑,脑海里传来以往的记忆。
悲催,又是童养媳!只是这个身份由月芽儿换成了我。更可悲的是,现在兵荒马乱,人人自危,比月芽儿那时候百废待兴人们逐渐安居乐业的朝代又不同。这不,被逃荒的亲爹亲妈卖了没几个钱,还是为了给自己讨口吃的活命而已。但时运不济,主家并非积善人家,日子也是过了这月没了下月,买了我,纯粹是少份彩礼,多个苦力而已。
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啊!
天蒙蒙亮,一道怒吼声:“懒猪,起床打水了”。懒猪?咦,哪有猪长成我这瘦杆样。心里不忿,却不得不起身,揉着惺忪的眼,想着记忆里的情景,担着扁担,往河边走去。
水中倒影着一张五官平平的方脸,凌乱的草窝样的头发,我心中再次发出一阵悲叹:“不能靠脸吃饭啦!”哎,难怪卖不到好人家。打完水,回到主屋,看到矮桌边稀的看不到米粒的粥,胃里一阵痉挛,这饥饿的感觉着实难受,肚子咕噜噜叫的震天响,四肢无力,两眼饿得看到这稀粥都要放光。
第一次觉得两脚怪的人生也并非那么美妙,哪像我柳树精吸收日月精华就可以安然度日。吱流吱流快速喝到肚里,意犹未满时,碗已经空了底,肚子仍旧疯狂的想吃东西。打住打住这飞奔的思想,那稀薄的粥没啦没啦!
原谅我的不厚道,对着那总是对我怒骂嫌弃还偶有狰狞着脸的人始终无法称之为娘。此时一家之主对着同样面黄肌瘦的一家之母说:“年龄也不小了,十三了,不如挑个日子,圆房吧。”
“太瘦小了,再等些日子吧,怕生养不了啊。” 那平日对我打骂怒喝的人此刻唯唯诺诺的声音,难得让我觉得悦耳动听起来。
“就这么定了,世道不稳,能早一日就早一日吧,挑个好日子。”不容置疑的语气就这么把一件关乎于头等大事的婚嫁之事定了下来。
我瞅着旁边还留着鼻涕哈喇子的柱子,这就是我的丈夫?我要为之生儿育女的人?
那憨笑的未满十五的少年,同样的也是瘦成细杆,额头长满青春痘,挤着一张原本平凡的脸丑陋起来,这柱子对着父亲一脸崇拜,对着母亲一脸的冷漠,这尊重与漠视的转换玩的溜溜溜,却无论如何都引不起我的好感来。前天,他还指使我去干活。这瘦弱的小身板打是打不过的,顺从也是不可能的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唯有逃了,但世道不稳,穷凶极恶的时代,往哪儿逃是个问题。
搜索我能知道的所有知识,北边是匈奴兵来犯,饥民逃窜,万万不可去。东边大海,没有船舶的支持,困路一条,西边水土不服,缺水少喝,弄不好,自己就挂了。还是南方吧,听说物资丰厚,有点希望,尚留有活路。
我未雨绸缪,想带些食物和衣物。白天去地里树上翻翻弄弄,搞点裹腹的东西。那个让我觉得有一丝善念的母亲似乎察觉了我的意图,对我严加看管起来。人性的善良与宽厚往往要体现在自身利益不受侵犯时,我暗自吐槽小气自私的人类!
月黑风高的晚上,我瞄准时机,起身把未来婆婆给我准备好的圆房的衣物拿了,悄无声息走出树枝做的围墙逃了,没有一丝留恋。一路跑往储存食物的地点,肚子又不争气般咕噜噜的叫起来,却提醒自己不能吃那点储存的食物。
耳后依稀传来狗叫声,灯光火把远处迷离得紧张起来。糟糕,人要追来了,我迈着无力的腿,喘气声响在四周寂静的夜里,已经顾不得以后,拿出食物边补充体力边穷尽气力奔跑起来!在狂奔得同时,想起怀踹的衣物,忍不住鄙视自己,无故拿了别人的东西,为了生存慌不择路,我现在跟我嘲笑讥讽的人类有何不同了?对喔,我越来越像个人了,我已经是个人了!
奔跑在路上,颇感激动,以前从未如此活动四肢,以往只是走动双腿便能给我带来愉悦,现在它们以我所从未经历的速度来回波动,让我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天亮了,朝阳冉冉升起,前面有未知的路,我已经跑了一夜,累的精疲力尽,心境却前所未有的开阔,这乱世会有什么样的新奇体验呢?
但真等我走到路上,看到断断续续的难民聚集在一起,一个个都面黄肌瘦,衣着褴褛,有的眼神呆滞,有的目露凶光,心底忐忑起来,这身逢乱世,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啊!也不知这饥荒什么时候到头?好在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有植被就会有可以裹腹的食物,心内祈祷这乱世快点过去吧!想到自身身单体弱,怕引起纠纷,我远离了人群,一路南下饮溪水,摘些地莓类的果实勉强撑着肚子。
这日,实在撑不住了,两眼昏花,肚皮已经贴到了脊梁骨,我想:“我要死了吗?唉,我的大好人生啊!”看到前面有个房子,已经顾不得这是什么地方,心心念的希望能有人出来赏口吃的,维持着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人已经昏倒在了地上。
这一倒,便延续了六年,对我的后半生形成了重要的影响。我的雄才大略,稀奇古怪的想法全败在了现实的磨难里,那生存的艰难,锻炼了我柳树精的身体,却也消磨了我的斗志,让我几乎遗忘了做为柳树精的本质。
翌日醒来,看到身边一位道姑模样的人端着碗薄粥,她自称是道观的道长。道长大约四十来岁,看去饱经风霜,却眉目和善,五官端秀,年轻时应该是个难得的美人,这里周围环境绿树成荫,清幽得很,道观里干净利落,只是不知这道姑的来历身份,为何流落到道观里。
我虽然本质是颗柳树,却也知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深究下其实我是怕了那颠簸流离之苦,贪恋道观这难得的安宁安逸,一时恨不得能永久留下来,我对那美道长感恩不尽,言谈举止对其推崇甚加。目前至少肚子的问题可以解决,偶尔还有干饭和菜肴让我满足那久违的口服之欲。
天长日久,道长对我越加和颜悦色起来。道观里有本来就有五个道姑,各司其职,做饭打扫,还有善于织布的,竟然被安排的有条不紊。许是道观的环境清幽,风水养人,我的身体天天好起来,偶尔舞文弄墨给附近的农人写封书信,画封驱鬼图,也能得些营生。那被我顺手偷来的衣物被我掩藏起来,没了用武之地。
为了讨好美道姑,我对她的话总是言听计从,她的传教,我虽然大多不求甚解,但也能囫囵吞枣的了解个大概。什么清净无为,静坐守一,无所不能,长生不灭,见素抱朴,上善若水,道法自然。我暗想两脚怪也羡慕我们精怪啊,单一个寿命就被人如痴如醉的追求,人类的长生大道与精怪的修仙大道一样可望不可求。平日里诵经,起床时要诵咒:“当愿众生,以迷入觉,一旦豁然。”洗脸时诵咒:“除垢神延,凝真不散。”漱口时念诵:“太阳和气,开春发柳。折取一枝,能净身口。学道修真,愿度三有。”倒真是有趣的很。
好似从奔跑中获得了运动的快乐,我竟然丢掉了那懒散的毛病,喜欢折腾多动。闲着也是闲着,我偶尔跟附近的农妇和道姑学些纺织工艺,也是多了一门手艺,此处人们多数穿着麻衣,大多农户并不计较款式的好坏。反而道长的衣物虽然看去朴素无华,一身丈青色,但质地确是柔软通透细致舒适的很,那便是我日后研究多日的棉料了。
某日,道长带我去一大户人家,说是这户人家死了个公子,要诵经超度。进入大门,磅礴之气涌来,还真是个豪富的官宦人家。对比下农户,真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觉。
超度念诵着《太上救苦经》,经里称众生若能悟得虚空,超出万象,即得解脱生死;又谓众生“归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又曰经念诵此经,可致“天堂享大福,地狱无苦声”。还愿太上洞玄灵宝天尊接引,太乙救苦天尊接引,永离三涂苦,早登东极府,永脱生死轮回之苦,往生东方长生极乐净土。
在一片清朗的诵经里,我反而疑惑,诵经超度的是死去的人,还是安抚活着的人?诵诵经就可以让魂魄安然离去吗?
我边诵经边苦思,跟着前边的道长走动。在神思恍惚之际,屋外一声怒斥声传来:“好一个槐树精,竟敢在此造次,混肴视听”。眼前出现一白衣秃头的和尚,花白的胡须,俨然一副高僧样,一双怒目圆睁着我,手里的佛尘已经飞飘过来。
我惊慌失措,却怕得两只脚都无法动了,直瞧着那佛尘冲我横扫而来,沙楞在地,呜呼哀哉,我要丧命在此了吗?却见这佛尘在我耳边飞啸而过。转眼间,身后的道长已经飞起,怒喝询问道“和尚,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伤我性命?”即使躲开了这致命一击,可那佛尘仿佛长了眼,又冲道长飞冲而去,誓不罢休地追逐着那匆忙躲闪的身影,在片刻之间,胜负已分。
我清醒过来悲愤莫名,拔腿朝奄奄一息的道长跑去,扶起她,恐惧地手脚哆嗦,却强言道:“道长,你放心,我必然为你讨回公道。”
“不必了,你不是他对手,若有心,还是把我的尸骨带回我的故乡吧!”说完,道长渐渐没了生息,这是第二个人在我怀里死去,这一次悲愤之外,还有恐惧,怕自己柳树精的本质被看穿,也这么无故消逝。
我鼓足勇气,冲那和尚嚷道:“妖道,你好歹不分,道长仁善,救济四方,是有善缘的人,你为何不分清浑皂白痛下杀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毋须狡辩。”那和尚口口声声面带威严的答复,真是人模狗样的让人生厌。
听着这貌似冠冕堂皇实则荒唐无稽的理由,我不由冷笑。“佛家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何况我家道长本是一个良善之人,一心向道,自身清净无为。”我愤恨的盯着那道貌岸然的和尚:“秃驴,你定是嫉妒我家道长,深受村民爱戴,自己沽名钓誉,看不得别人比你好。”
“休得胡言乱语”那和尚一声阿弥陀佛,面红耳赤的争辩道“你这无知的女娃,我懒得跟你计较。”
“呵呵,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我心内暗舒一口气,讥笑回言道“你说不出道道来,也要杀了我泄愤吗?”
那和尚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待要开口时,围观的穿管家衣服的人柄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出面说:“大师,我佛慈悲。今天已经解决了大问题,不要再妄动,涉及无辜了吧。这么个小女子也不值得您动手啊,这边请了”。
那和尚怒哼一声,转身离去。我死死地盯住他,按理道长并没有与和尚有交集,这假和尚表面上一副为民除害,天经地义的样子,实际不过是铲除异己的借口而已,估计是我家道长因为行善得人尊重又善名远扬,便得罪了这假仁假义的秃驴,正好今日看到她的真身,便借口除掉了,天理何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