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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中全喝道:“石帮主,你儿子在留香院胡作非为,辛公子见义勇为,出手稍稍重些,也合江湖规矩。你何必斤斤计较,非来报仇不可?”

但见半空中人影一花,一人飘然落在厅前,冷笑道:“原先我以为胡金刀称得上是个人物,今日观之,满嘴的胡说八道、狗屁熏天,委实无赖之极,与那市井贩夫走卒有何二致?!”此人身高体健,满脸络腮,威风凛凛,声雄气壮。

胡中全怒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哪里胡说八道了?”

石元朗哈哈大笑,道:“辛家的大少爷是在哪里遇上我儿子的?”胡中全愕然一怔,道:“自然是在留香院中。”石元朗哼道:“哦?辛公子既是正人君子,为何也会去这粉头裙钗、流莺嗲语之地?莫非与小儿一般,也有宽袍解带之好?”胡中全啊了一声,道:“他,他却不同,只是,只是••••••”陈青桐心中大乐,暗道:“不错,辛家庄最是天下第一的卑鄙无耻之地,辛老贼如此,他的女儿亦如此,那个不争气的宝贝儿子好色成性,能好到哪里去?”

他胡思乱想,手臂陡然一阵酸疼,不觉挤眉弄目,眼泪便要流淌下来。便看辛瑛满脸促狭,紧紧按住穴位,低声道:“小贼,你胆敢冲撞我爹,却不知今日逢厄,还要白白赔上一条性命,替我那不成器的大哥受过,嘻嘻。”

辛信神情惶恐,道:“石帮主,我儿子少不更事,一时气血方刚,方才犯下如此过错,请你大人大量,就此罢手。”石元朗冷笑道:“老子江湖绰号‘有仇必报’,平生最是恩怨分明,你这是向我求饶么?那么好!既是求饶,那么你请出花红酒礼,全家给我跪下三拜九叩,老子便考虑考虑,这药少给他吃一点儿,如何?”

胡中全抢前一步,大声道:“辛兄,不用求他,今日有我在,看他有多少本事害人?”

石元朗冷笑连声,道:“有趣,外传辛信思虑缜密,滴水不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请你姓胡的助拳,再邀神医救人,以为或能消除这‘极乐逍遥散’的毒性;三者请来号称江湖‘民间判官’三山斋斋主,公告武林,说道你我两家所有恩怨皆在今日决一了断,从此再无干系,相互不得上门寻仇。嘿嘿,嘿嘿嘿嘿。”陈青桐暗道:“他果是心计深沉,自是早有准备。你的武功或是高他许多,但论起诡谋暗算,只怕远远不及。”

辛瑛眼波流转,小声道:“你又在想什么?”陈青桐对她厌恶恶心之极,当下冷哼一声,闭目不语。

但见石元朗背后转出一人,大声道:“帮主,小弟素闻金刀门门主胡中全刀法卓绝,他是使刀之人,小弟也使刀,小弟有心与这位金刀门门主切磋刀法,请帮主允准!”听得当的一声,声若龙吟,那人指弹刀身,满脸冷笑,正是黑旗帮“无怨不记”路大平。石元朗微微一笑道:“我也正要看看你的刀法是否有所进步,不过这姓胡的刀法在江湖中也算有那么一点点狗屁声名,师弟可千万小心。”

路大平冷笑一声道:“无妨,师兄宽心。”此话听在胡中全耳中,却极是刺耳,忖道:“何谓‘无妨’?莫非以为我的武功不及你,是以心存轻蔑,自信必胜?狂妄竖子,今日若不能叫你吃些苦头,我堂堂金刀门岂不从此被你小看到底了么?”冷笑一声,抱拳道:“路兄刀法卓绝,在下久仰大名,可惜一直不曾领教。既你如此抬爱,指名挑战,在下少不得陪路兄走几路。”轻轻脱去外袍,露出一身短打劲装,提刀出列,两人相互抱拳,刀光一闪,便在厅中斗将起来。

那胡中全刀发先手,一刀猛劈,虎虎生风,路大平横刀不动,待他刀锋堪堪砍到头顶,突然弯刀一挥,青光闪烁,竟无半点风声,胡中全见他刀势奇特,身形飘动,让了开去。两人一动上手,大厅中刀光风影,不过二十招,便登时斗得凶险异常。胡中全轻功甚是了得,寻隙便进,刀尖寒光闪闪,尽向路大平身上要害之所猛袭,路大平不甘示弱,刀法使开,攻拒削砍,丝毫不落下风。眼见胡中全的招数愈来愈紧,路大平刀法一变,刀招加沉,猛力砍削。胡中全见他手中弯刀青光闪耀,只怕是口宝刀,当下凝神缩臂,不敢让自己的刀给他碰上,急攻的圈子渐渐越放越远。

胡中全眼见难以取胜,突然一声怪叫,身子斜扑,着地滚去,竟到路大平背后攻他下盘。这一着甚是险毒,眼见路大平不及转身,被胡中全连攻数招,一刀横砍,猛见刀光一闪,喀的一声,路大平左手猛地探出,反手为钩,往胡中全脸上抓去。胡中全急忙滚开相避,只听得当当两响,他手中钢刀火星四溅,竟缺了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口子,紧接着肩头剧痛,路大平单刀下落,胡中全肩头被刀刃划了一道口子。路大平这一刀气息不转,连攻三刀,有名叫“云龙三现”,乃是路家刀法的精妙杀着。二十招之间,赫赫有名的金刀门门主胡中全已是挂彩受伤。

路大平忽地抓着刀柄,一招“童子拜佛”,回过身来,已成路家刀法中的第一招“左手抱刀”。但见他沉肩坠肘,气敛神聚,哪里有半分粗豪的江湖之态?胡中全肩头受伤,好在他卸力紧急,肩头剧痛,却还未伤及筋脉,手中弯刀在空中虚劈一刀,欲待进招,路大平一招“朝阳刀”已劈了过来。这一刀又快又急,胡中全急忙侧头,只听呼的一响,右耳中嗡嗡作声,那刀从右腮边直削下去,相距不过寸余,只要闪避慢得一霎,脑袋几乎给他劈成两半。这一刀先声夺人,胡中全给他这一刀猛砍恶杀吓得一怔,知他接下来这招定要回刀削腰,忙沉刀一架,当的一响,双刀相交,火光四溅。胡中全刀法渐老,一招“平刀割喉”,疾推出去。路大平“哼”了一声,侧身避过,道:“四门刀法,何足为奇?”胡中全喝道:“平淡无奇,却要胜你!”语声未毕,踏步上前,一招“连环四象刀”,也是一刀猛劈,路大平不架不让,“削耳撩腮”,举刀斜砍,以攻对攻。

胡中全大惊,心想:“我跟你有什么仇怨?不过助拳而来,你用得着刀刀拼命?”本来刀法中原有不救自身、反击敌人的招数,但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总是带着九分冒险,非至敌招难解、万不得已之际,善于使刀的人那是决计不肯用的。此时路大平只须举刀一挡,就能架开敌招,哪知他竟行险着,不顾性命地对攻。他可以不顾性命,胡中全却不见得有这个勇气,危急中扑地一滚,反身飞起一腿。这一腿去势绝妙之极,路大平近身猛攻,招式太老,急闪过时,手腕险被踢中,钢刀急忙一翻,胡中全这才收腿转身。原来胡中全不但刀法精熟,在刀法之外,还格外练熟了十几路怪异拳脚,都是他从自己本门秘传的刀法中变化出来,仗之以此,近年来在江湖上几乎战无不胜。他刀法并不可说天下一等一的绝顶高手,但他刀法中另藏拳脚奇着,十几路奇拳怪腿夹在刀法之中,一路简单之极也常见之极的四象刀立刻便化腐朽为神奇。此刻施将出来,每当刀法一走下风,拳脚发动,立时扳转劣势。顷刻之间两人双刀疾舞,斗得尘土飞扬。

石元朗看了半日,扭头笑道:“二师弟,你看大平的刀法可有进步了么?”

陈青桐见石元朗背后一人瘦小干枯,宛若病夫一般,暗道:“此人原来是黑旗帮二当家。”辛瑛轻轻一笑,喃喃道:“你这呆子想来不晓得这人是谁。他便是江湖人称‘弯弓射雕’的缪铁鹰。”见陈青桐爱理不理,心中大怒。她自幼娇生惯养,庄中上下见了她莫不殷勤恭敬,几乎无人不刻意谄媚奉承,何曾被人如此轻怠?手指一按一松,渐渐加劲。陈青桐被她捉弄,委实难受,再也按捺不得,倏地睁眼,怒目而视。辛瑛颇为得意,轻轻一哼,昂首挺胸。她正是豆蔻年华,发育极好,身材丰腴,陈青桐是情开少年,一眼正好看到她的胸脯,见她胸脯坚挺浑圆,呼吸顿时为之一窒。辛瑛初时不觉,但女儿家天生敏感,低头一望,见陈青桐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胸脯,不仅羞得满脸通红,低声叱道:“狂徒!”陈青桐蓦然醒觉,手臂又是一阵酥麻,如狂涛海浪,绵亘不绝,却是辛瑛气恼之下,用力更是频繁加重。陈青桐强自忍着,暗道:“好个刁钻泼辣的丫头!少爷看你胸脯一眼,那是人之常情,你竟如此折磨于我!?”又怒又气,偏偏盯着她胸脯尽情来看。辛瑛气急,但大庭广众之下她再刁蛮泼辣,却也不能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哪里开口说得出来?只是手指劲道更甚,竭力施压。陈青桐心念一动,忖道:“我被你欺负,动弹不得,也唯有这一招,方解我心头之恨!”虽是手臂难受,犹自嗔目瞪眼,勉力支撑,口水横溢,唇舌难抿,遂啧啧乍舌,果真把那登徒子的无赖气势表现得淋漓尽致。辛瑛直是气炸心肺,却又无计可施。

只听缪铁鹰笑道:“三弟刀法刚猛凌厉,每一刀皆有切金断玉之威,刀法精妙,常人难以匹敌。只是此番对手乃是武林名宿、江湖前辈,只怕三弟难以取胜。”石元朗道:“你如何灭自家兄弟的威风,倒长他人志气?”缪铁鹰不慌不忙,笑道:“三弟招法连环相扣,本是风雨不透的上乘刀法,可惜他脾性急躁,前一招尚未使全,第二招便接,舍了首尾衔接之势,忘了刀法连环紧密、承上启下,遮掩破绽之功。”石元朗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我说大平今日武艺都是空档。”缪铁鹰又道:“所幸胡门主的修为虽然深厚,但是下盘不稳,刀法‘寸劲’虽妙,但每每如此,腿膝之力未免松懈,难以力续。比如方才那一招,他腿力若再加半分,寸劲陡发,早可将三弟的刀击飞。”

石元朗抚须微笑道:“铁鹰此言谬矣!那是胡门主给我黑旗帮面子,故意手下留情罢了。”

他二人抱臂旁立,大声谈论,路大平暗道:“大师兄与二师兄一问一答,原来是在给我指点。”果然刀法变化,去势趋缓,每一刀使出,皆尽全面。胡中全一时寻不出破绽,暗暗心惊,只得转攻为守,两下情势登时扭转。

只听石元朗又道:“三弟如何渐占上风?”缪铁鹰笑道:“哪里上风?胡门主刀防腿膝足踝,自然无法照顾上半身的破绽,彼此难能兼顾。三弟如此尚且不识,可见对敌阅历还是不足。”石元朗道:“正是如此。以往出去办事,皆是你我二人出行,让他留在帮中看护。以后得了机会,还是要让他多多出门见识才对。”陈青桐暗暗好笑道:“所谓多多见识,该是多多打架吧?”

只听得路大平大喝一声,刀刃划地而过,不及收势,突然腾空飞起,一刀猛劈下来。这一刀来势恍若闪电惊雷,胡中全猝不及防,反手招架,当的一声,手心虎口一阵麻热,眼见路大平单刀“夜叉探海”、“上步生天”、“仙人指路”连环三刀,一刀紧似一刀,刀光如涛,风声猛烈,胡中全把心一横,钢刀疾挥之下反背一腿踢出,叫声“着!”窜身飞跃出去。岂知路大平拼着受他一腿,如影随形,刀势不缓,一刀砍落,胡中全只觉大腿剧痛,路大平一刀砍下,正中他大腿,反手一掌,胡中全大吼一声,凌空飞跌,落在桌椅之上,其势颇猛,轰隆一声,竟把好好的一张上好的樟木圆桌压得粉碎,一时之间,尘屑横飞。

路大平哈哈大笑,抱拳道:“胡门主,承让!”

胡中全羞愤难当,大腿剧痛,捡起金刀,忍着痛朝辛信拱手道:“辛庄主,胡某本领不济,无法帮你,惭愧,惭愧!就此告辞。”一瘸一拐,夺门而出,瞬间没了踪迹。

只听石元朗冷笑道:“辛庄主,今日请你家公子用药,那是礼尚往来,公道使然。倘再推诿,石某只好凭着三寸气在,辣手血洗辛家庄,只怕你上上下下一百多人口的性命,绝难保全!”辛信沉吟片刻,道:“石帮主苦苦逼迫,若是欺人太甚,辛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只问一句,石帮主先前说过服药之后,你我之间一切恩怨尽皆两清,辛某有本事解毒,黑旗帮再不得翻悔报复,此话可是当真?”石元朗道:“石某虽非一言九鼎、四马难追的大丈夫,但也识得重信守诺,自然当真。”

神医莫不救道:“老夫悬壶济世,若是治了辛公子,还望黑旗帮莫要记恨。”石元朗嘿嘿冷笑道:“你若能解除此毒,我等非但不加责难,但凡以后帮中病患,皆上你神医店候堂求诊。”莫不救抚须笑道:“不敢,不敢,若是小恙,店中雇医皆能用心伺候,倘为大病,老夫亲自上门医治。”只听砰的一声,辛信拍案而起,缓缓走到“辛公子”跟前,道:“吾儿,你好糊涂,哪里不好胡闹,却偏偏跑到妓院与石家少帮主发生冲突,惹下这等弥天大祸?若是往日,我便陪你去死,也决不让你受这般委屈。只是全庄上下尚有一百余条性命,尽皆无辜,不能为你一人所送。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万难回头,为父唯有大义灭亲了!”

陈青桐开口不得,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辛信,心中大叫道:“老贼!装出可怜兮兮的一幅模样,却要少爷我来替你狗贼儿子背着罪过!我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忘了你的罪孽!不把你辛家庄闹个天翻地覆鸡飞狗跳,死不罢休!”怒目相视辛家二女,更是愤慨:“你二女年岁不大,却与乃父一般凶恶狡诈,心思歹毒,他日必有报应!”

缪铁鹰笑道:“辛庄主何必如此?一人之命,换来全庄安危,那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大便宜呢!”路大平道:“不错,我们喂他服药,早些回去,也免得被人厌烦。”辛信冷哼一声,默然无语。

路大平暗道:“我们要害你的宝贝儿子,你心中气愤,不理我们,那也是应该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水囊,冷笑道:“辛庄主,这肾起凝结散还是给你你儿子吃了罢。”辛信长叹一声,凝思良久,接了水囊,喟然一叹,道:“罪过,罪过!”拨开木塞,掰开陈青桐的嘴巴,咕咚咕咚灌饮了下去。辛信将水囊扔下,沉声道:“石帮主,如此你可满意?”

石元朗哈哈大笑,道:“果然爽快!好,从今以后,你我两家恩怨一笔勾消,还是好朋友。”辛信冷冷地道:“好朋友可不敢当了。”石元朗不以为然,走到陈青桐跟前,在他胸口轻轻拍搡,叹道:“可惜,可惜!”三山斋斋主吴千秋心头暗暗一凛,道:“此人果真手段毒辣。他生怕此人不死,被莫神医给救了,于是不露声色,再补上两记落魂掌。一毒一掌,只怕那孩子是大罗金仙转世,恐怕也救不得了。”

陈青桐醒来,隐约听得辛信问道:“神医,他伤势如何?”莫不救低声一叹道:“‘极乐逍遥散’乃是黑旗帮的独门秘药,除红蛇之血以毒攻毒可制之外,天下无药可解。”辛信道:“红蛇居无定所,行踪难觅,如何可得?”莫不救连连摇头,道:“只怕此时就算红蛇在此,恐也无法妙手回春。”辛信道:“为何?”莫不救道:“石元朗临走之时,在他身上拍了两掌,观其用劲,所用手段,正是落魂掌无疑。落魂掌法阴柔刚猛并济,这两掌拍下,早将‘极乐逍遥散’之毒性透于奇经八脉,毒发更速。此非老夫之力可为之也。”辛信叹道:“如此说来,他便是无救了?如此多谢老神医。来人,请神医去厢房歇息。”又将几个下人召来,吩咐十天之内,好生伺候“公子”,上下称谓万万不可更改,若有违背,定然重责恶罚,决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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